这段时间,蛋壳公寓暴雷让“租金贷”再次成为争议对象,当讨论范围进一步扩大,人们将焦点蔓延到了“借贷消费”上。眼下,用借贷的钱租房、吃饭、穿衣、整容、健身、买课程……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五年前,蚂蚁花呗正式上线,五年后,有多少人已经养成用花呗消费的习惯?这其中,又有多少人在同时承受来自花呗、借呗、微粒贷及其他网络借贷平台的还款压力? 在感叹人的社会行为正在被互联网新推出的种种低门槛功能养成时,也应该审视一下人是如何进入这场游戏、又如何身陷其中难以脱身。

彼得 ·L· 伯格曾提出一个有意思的观点,“我们受制于社会的枷锁,这个枷锁不是我们被征服后套在我们身上的,而是我们和社会合谋打造的……我们与社会的合作就是对自己的背叛,我们自己纵身跳进了社会的陷阱”,具体到借贷消费不也是这样吗?

01 黑洞:登门槛效应之后的滚雪球式负债

“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你背上债务,都欢迎加入本组打卡还债,慢慢把存款从复数变为正数吧,让我们一起努力,早日退组!”

这是豆瓣“负债者联盟”小组简介里的一段话。组内的最新发言是“十九岁欠了两万多,不知道怎么还了”。

在另一个成立不久的“反借贷”小组中,相似的发言来自一位生于 1991 年的父亲,他列了一长串自己的负债金额,这条帖子的题目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妻女可能自己会选择放弃这个世界”。

如是种种, 在“负债”的跑道上,人们气喘吁吁。

至于为何借贷,如今最耳熟能详的原因之一是借贷消费。

广告总善于美言,说借贷可以让人生更轻松地实现增值,比如你贷款报班,学一门标价不菲、令自己望而却步的课程,此后每月只需还几百,这对囊中羞涩但又渴望进步的年轻人来说的确是一举多得的事。

可现实生活永远不是有借有还这么简单,不然豆瓣也不会出现“负债者联盟”、“反借贷”等指望上岸的小组。

时至如今,我们已经在各种各样的事例中看到借贷是一套严密的规则,若途中出现不可控因素,比如今年的疫情,突然的失业,借贷人便很容易因收入断崖而身陷借贷黑洞,被永复难尽的负债压力压得喘不过气。

但人们为什么不及时抽身,反而令债款会越滚越多呢?

或许“登门槛效应”可以解释其中的缘由。

“登门槛效应”由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弗里德曼和弗雷瑟在 1966 年的一场社会实验中提出。简单说,在登门槛效应之下,人们乐于首先接受并实现较小的要求,层层递进,进而实现更大更难的要求。在平台借贷时,第一次借一万可能是难事,但从借一千开始、逐步到借三千、借五千,那么日后借一万便不会有心理挑战。

此外,人们出于认知协调的需求,往往需要继续维持获得一千、三千、五千之后的自我形象,在这种心理的促动下,负债的雪球越滚越大的便成了大概率的事。

02 沼泽:“马云爸爸”背后的失焦人生

潘祥辉等学者曾关注网络空间内“马云爸爸”这一称谓的泛化现象,在相关研究的访谈对象里,有人因支付宝里的信用消费而感激“马云爸爸”,受访者称,当自己需要花钱时蚂蚁花呗可以透支,甚至还有十几天的免息期,“这个感觉不要太好”,“免费花钱的时候觉得(马云)确实会有爸爸的感觉,因为只有爸爸才会这么慷慨地给零花钱。”

若如此,在享受尽兴花钱的快感时是否也应想到, “马云爸爸”不是童话,信用消费归根结底仍要承受还款的压力和逾期的风险。

去年年末,艾瑞研究院发布了《2019 中国“90 后”消费金融发展现状检测报告》,报告显示,中国“90 后”已经成为短期消费贷款的主要群体,“90 后”的负债额是月收入的 18.5 倍,而以 2018 年应届生平均薪资 5249 元计算, 每个刚出校门的应届生将平摊到人均十万元的债务——这个数字令人咋舌。

难怪有人曾在微博发出苦情戏谑:每个刚出校门的毕业生已经在暗中被明码标价,当年轻人将每月赚到的钱尽数还贷,同时又一次次以借贷解决日常开销时,很难想象生活将滑向何处,在以往的新闻事件中,有人迫于还款压力而选择结束生命。

在围绕借贷而产生的生活模式中,人最先该认清的,是现实社会里自身的有限性。一方面是自己有限还债能力,另一方面是自己有限的消费能力,否则,在享受由借贷带来的消费快感时,人们难免产生物欲可以尽情实现的幻觉。

在这种幻觉中,我们对外界与自身的认知会越来越被消费与还款能力框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还款日”——于是不知觉地在一次次逼近的还款日期里陷入匮乏、焦躁而无所得的人生,这其中最宝贵的,是随之流逝不复来的时间。

前不久,微博上有条热搜,“花呗该为年轻人陷网贷背锅吗”,网友们据此列出各式相似的问题:“银行该为年轻人陷房贷背锅吗”“自助餐厅该不该为你的肥胖问题买单”,答案不言自明,归根结底,借贷消费再怎么新潮,也逃不掉“社会诱惑”的属性。

纪录片《无节制消费的元凶》导演: 迈克尔·莱德福

面对消费的诱惑,面对建构在消费之上的身份、品位、格调等“热词”,我们或许应深思朱光潜在《谈修养》一书中提到的:“我们涉身处世,随时随地目前都横着两条路径,一是抵抗力最低的,一是抵抗力最大的……一个人的生活力之强弱,以能否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为准。”

03 面对生活,年轻人理应看到更大的太阳

如今这世界,除了五光十色的物欲广告牌还剩下什么呢?我们年轻人的视野里有为其他什么东西留下余地吗?至少,我们应看到生活的远景不在于今天拥有了新发布的机型,明天体验了新推出的服务,它们纵然能如小彩灯般装点生活,但要知道,更永恒的光芒来自抬头所见的太阳。

今年,“内卷”一词颇为流行,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眼下生活现状的来由与困境,但在一个信息迅达的社会,比起流行,更让人担忧的是有价值事物的稍纵即逝、不再复返。

明年被热烈讨论的又是什么词? 新的浪花特别多,但好像每一个都不能流入大海。因此,来自社会的外部提点可能并不足以让我们持久地观省自身,持久之力或许来自我们对自我的明辨。

朱光潜说他的信条是三此主义,即此身、此时、此地,其中,“此地”指的是“(我的地位,我的环境)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在此地做,不推诿到想象中的另一个地位去做”,由是推之,若是此刻的地位与环境不容许实现的事,那就应该进入“等候”区位,耐心而踏实地将之实现,比如内在地成为被人认可的人,而无需精致的手包、限量的球鞋为自己背书。

不过,有时我们也并不是自由、自愿地进入借贷消费,而是稀里糊涂地在签完合同才恍然醒悟,自己原来已经成了借贷者。比如这次爆雷的蛋壳公寓在疾速扩张期间就曾力推租金贷,以至于被套路的租客们在爆雷后不仅面临无房可住的窘境,还得继续还贷。

与这种租金贷相似的套路贷还有培训贷、美容贷等等,它们都是互联网金融与各式消费需求之间的交叉产物,且其实质如今已得到清晰界定:披着民间借贷外衣行诈骗之实的骗局。因此,面对这种套路贷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与进行法治层面的规范与制约都必不可少。

岁末寒冬,愿各位生活理想一如既往。

参考资料:

潘祥辉、杨鹏:《“马云爸爸”:数字时代的英雄崇拜与粉丝加冕——一种传播社会学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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