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两点,莫湘熬不住困意,正打算合眼瞌睡小会儿,一个文件夹砸到了她面前,孟衡嶂笑嘻嘻地出现,“哟,困啦?正好给你找点事做,提提神。”

莫湘打开文件夹,果然是上个案件的汇总资料,看来又到了自己做结案报告的时刻。

她更想睡觉了。

“队长,办公室里除了我还有齐哥和晓宇,齐哥就不说了,他是副队,不能劳驾他做这点小事,但晓宇跟我可是平级,你不能光奴役我不奴役他,”莫湘一本正经地建议,“我看这样吧,一三五我,二四六他,今天是星期四,给晓宇吧。”

方晓宇不想分担这份差事,咬着吸管边嘬可乐边反抗:“可我没做过啊,也不会用生动的词藻让原本干巴巴的总结妙趣横生。”

孟衡嶂也不赞同莫湘的主意:“湘啊,你的总结可是连局长看了都忘不了,频频夸奖的,怎么能交给别人去写呢?这份工作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没法指望跟前这两个黑心的,莫湘向坐在左上的男人求救:“副队......”

齐阳抬眼:“写吧,命运使然。早点写早点结束,哥带你去吃烧烤。”

孟衡嶂:“顺便给你叫麻辣烫。”

方晓宇:“再加杯奶茶。”

一个办公室四个人,三个男的,莫湘一枝独秀,虽然年纪不是最小,但依然成为了团宠。

不过这天夜里莫湘没能吃成烧烤,结案报告只写了一半就被搁置了——傍晚六点,晚饭过去不久,他们接到电话,有名儿童在就读小学附近被绑了。

————

宁平一小建校七十余年,如今的时代,屁点小事转眼都能在网上找到痕迹,更别说这样的大事,搞不好就成为了下一个爆点。因此一接到消息,全部到场,和孩子家人一起翘首以盼警方的到来。

孟衡嶂驱车赶来,报案的民警立即上前说明情况:“下午四点五十分,我接到报案,一开始说是孩子失踪,我和同事过来之后马上去查看了周围的监控,发现孩子出校门后往右三百米处的小巷子里去,但巷子出口各方向的监控却没看到孩子出现。当时我们觉得纳闷,只是没往绑架方向想,光围着巷子找人,直到半小时前,孩子的父亲收到了一个视频,视频里孩子被绑在椅子上,人昏迷着,嘴里塞着布,不过身上好像没受伤。我看了视频后立马打电话请示上级,上级便把案子转到了你们那,毕竟这方面你们更专业。”

“绑匪有提什么要求吗?”

“没有,”民警也很纳闷,“就是一段无声视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绑匪也没出现。很奇怪吧?”

孟衡嶂没回答,叫来队员:“晓宇,你跟着这位同志去把孩子失踪前最后出现的那段监控录像拷贝来带回去分析,莫湘,你去和学校老师以及附近的店主聊聊,齐阳,我们去见一见孩子的家人。”

2

失踪的孩子叫林新,一年级学生,母亲柳文慧经营一家童装店,每天都会亲自去接林新放学,今天下午四点她估摸儿子应该写好作业了,于是去学校接人,值班的是数学老师,说林新十来分钟前已经离开了,柳文慧便以为孩子在校门口哪里玩闹,转身去找人,然而到处都没有林新的影子,她有些慌了,拜托保安一起找,依旧一无所获。于是她报了警,然后通知家人。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林安宁,林新的大伯,代替柳文慧回答了孟衡嶂的问题,“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绑匪要是图个五六十万,就是借钱我们也能给凑齐,可他万一狮子大开口要个百来万,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小新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你们可一定把他平安找回来啊!”

孟衡嶂:“职责所在,我们会尽力的。我看你们也别在这干等,先回家去吧。”

一旁的老人家,林新的奶奶肖金华闻言瞪大眼睛,气势汹汹道:“我孙子还没找回来,回家干什么?孩子是在学校不见的,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准就是学校里的谁绑走了我的孙子!”

林安宁拉了拉肖金华,“妈,你别在这里瞎吵,影响警察办公,而且我们站着也没用,不如回家等——”

肖金华急得失了分寸,“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着急,你弟弟都快担心得昏过去了,你呢?还能好好站着和别人说话。”

“你看看弟弟弟妹,再看看自己,”林安宁无语,“我要是不打起精神,谁来配合警方?”

“……反正你总是有理的!”

这对母子眼看着要开始新一番争论,那边孩子的亲生父母只顾着急,顺带向上天祈祷,孟衡嶂觉得是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了,便打算去林新最后出现的小巷子里看看。

倒是齐阳,帮着林安宁劝了几句肖金华,齐阳长相斯文,面容温和,常年的从警生涯又为他的一言一行增添了正气。他的正气和孟衡嶂的不同,后者哪怕只是进行正常的询问,也会让人感到压力,而齐阳就好像春日和煦的暖阳,让人舒适、安心,甚至于放松警惕。

总而言之,老太太被成功安抚,林安宁带着母亲和弟弟弟妹回家等候消息,走之前留下了地址和电话。

孟衡嶂已经在巷子口站了好一会儿,齐阳走过去,“发现什么了没?”

“发现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孟衡嶂从做刑警的第一天起,就没干过安抚家属的工作,在他看来,与其花这个时间不如多看会儿现场,寻找蛛丝马迹,“好了,表白时间结束,说回正事。这巷子其实不算偏,旁边都有小卖店,下午学生出现的高峰段在三点半到四点,四点半到五点之间,而林新正好在前一高峰段进入巷子,周围学生涌动,店主忙着做生意,根本不会分神去注意。”

齐阳接道:“所以绑匪是经过观察,特意挑选的时间和地点。”

“没错。”孟衡嶂说,“走,我们进去看看。”

小巷子并不是一条直线,在三分之一处有个拐角,紧接着五六十米后又一个拐角,两拐角之间形成了隐蔽性极好的空间,而且这几日巷子内正在进行下水道维修,阻挡了往常想要抄捷径的家长,真真成了个实施犯罪的绝佳场所。

由此可见,绑匪肯定事先踩过点。

孟衡嶂和齐阳从头走到尾,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原路返回,然而这次孟衡嶂在施工处的沙砾中瞥见了一团白色,他走过去蹲下,将那团白色挑出,发现是一块还湿润着的方形毛巾,嗅了嗅,“还有点乙醚的气味,应该是绑匪留下的。”

齐阳:“林新独自离校,走进巷子,被等着的绑匪迷晕带走,他们应该互相认识,事先约好在这里见面。”

两人回到校门口,莫湘已经结束询问,正在等他们,一行人告别校方回到车上,莫湘说:“晓宇去交警队那边拷贝监控了,完了他自己回局里。”

孟衡嶂稍一点头,“你呢?有什么发现?”

莫湘回答:“值班老师说林新今天写作业特别认真,完成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她表扬了一句,林新就回答说因为今天是妈妈的生日。而学校附近的几个店家,都没注意到林新是什么时候进巷子的,也没看到哪个成年人进入,不过我按照队长的意思问他们今天之前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人进出巷子,他们倒是提到了一个女人。对方戴着口罩帽子,给人的感觉和其他家人很不一样,以前也没见过。而且巷子里自从开始施工后就几乎没有人进出,但这个人进出过两三次,最后一次就在昨天下午,时间和今天林新进去的差不多。”

齐阳:“十有八九是绑匪了。”

“不过这绑匪胆子不小,光明正大的踩点,而且她发来的视频也很有意思,”孟衡嶂说,“什么要求都没提,什么警告都没有,光展示孩子在她手上。这不是一般的绑架案,绑匪想要的应该不是钱。”

齐阳:“她应该和这家人有矛盾。介于绑匪是个女人,也许和林新的父亲林安平有情感纠葛。”

“队长,”莫湘看了眼手机说,“晓宇已经回局里了。”

孟衡嶂闻言加快了速度。

等他们到局里,监控已经差不多有结果了,大家伙儿见怪不怪,方晓宇记忆力超群,随便说一个录像里的时间点,问他画面中出现了几个人他都能给你回忆出来。

“结合犯罪嫌疑人可能为女性,从另一头进出巷子,以及案发的时间段,我确实发现了一名疑似绑匪的嫌疑犯。”方晓宇截取了几个监控画面,“这是巷子另一端的监控拍到的,这名女子在三点三十分钟拖着行李箱进入巷子,四点匆忙离开,以行李箱的尺寸,足够装一名7岁儿童。我在发现她之后又去调取了学校附近的监控,”监控画面一变,“果然又发现了她的身影,陆续出现过四五次,不过都做了伪装,无法识别面部。”

结合他们之前在车里讨论的情况,孟衡嶂确定这个女人就是绑匪。“能查到她的身份吗?”

方晓宇点头,“主干道的监控上拍下了她的车牌号,我查了下,是位叫朱佩兰的女子,本地人。”

“叫什么?”一旁正在搜查林安平关系网的莫湘突然发问。

“朱佩兰,怎么了?”

莫湘神色怪异,“朱佩兰,是林安平的大哥,林安宁的前妻。”

7岁侄子突然失踪,监控里拎着大行李箱的前妻让他心头一跳。

3

就在孟衡嶂让莫湘深入调查朱佩兰情况的时候,林安宁打来电话,说绑匪又发视频来了。

这回的视频,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绑匪也没提出要求,只有依然被绑在椅子上昏迷着的林新,但这次林新有了变化——他受伤了,脸上布满血迹,像是被人重重砸了头一般。

林家人受不住,柳文慧和肖金华差点晕过去,孟衡嶂一到就扑了上来,让他赶紧想办法救人。

孟衡嶂看了视频,问他们是否还记得朱佩兰这个人?

林家人愣住了,林安宁率先反应过来,“她是我前妻,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孟衡嶂直言:“因为我们有证据显示是她绑架了林新。”

“什么!”

所有人都很震惊,但含有的情感不同,林安宁和柳文慧是不敢相信,林安平和肖金华是震惊里带着愤怒和一丝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

难道他们两人心里清楚朱佩兰绑架林新的原因?

“这不可能,”林安宁说,“我和佩兰的离婚的时候,小新不过三岁,她和一个小孩子能结什么仇?”

“是啊,”柳文慧也说,“是不是搞错了?前两天我还带着小新和嫂子在商场吃了个饭,她很照顾小新啊。”

肖金华抓着柳文慧的手,生气道:“你怎么带着孩子去和她见面!还嫂子,什么嫂子,她跟你哥都离婚了!”

“我们只是在商场偶然遇见了而已。嫂子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我就是觉得她可怜,才陪她吃了顿饭,”柳文慧问,“孟警官,真的没搞错吗?嫂——她为什么要绑架小新啊?”

“我们过来,也是为了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孟衡嶂问林安宁,“你们当时为什么离婚?”

来的时候,他们在车里听了莫湘简短的汇报,朱佩兰和林安宁结婚五年,有一个女儿叫林容,四年前意外坠楼身亡,这之后一个月朱佩兰与林安宁离婚,而在四年后,她又毫无征兆地绑架了林安平的儿子林新。

朱佩兰和孩子是无冤无仇,但和大人,就不一定了。

“离婚是因为我们的女儿小容意外去世,她过不去这个坎儿。”

“什么意外?”

林安宁叹了口气,刚想回答,肖金华跳了出来,“意外就是意外,又不是我们故意把小容怎么着了!警察同志,别管当初的事了,那女人绑走了我的孙子,你赶紧去找人啊!”

“既然你们没把人家孩子怎么着,那跟我说说这意外是个什么意外又没事。”

“可这不重要啊——”

“重不重要我会判断。”

“根据我们办案子的经验,很多当事人觉得不重要的小事,往往都是犯罪行为发生的根源,所以请配合我们工作。”齐阳适时出声,消减空气中因孟衡嶂而产生的压力,“至于找人的事,我们另外两个同事已经去朱佩兰的住处查看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知。”

林安宁说:“小容的死的确是一个意外,她在阳台玩耍,不知怎么的掉了下去,三楼,将近十米的高度,她一个四岁的孩子,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事发虽然多年,但此刻提起,林安宁仍红了眼,“我匆忙赶回家,看见的是她冰冷的尸体。佩兰那时候在外地出差,回来后我们大吵了一架,她差点连女儿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

“三楼?”

“三楼是我小儿子住的,”肖金华说,“我们家一共六层,二楼我住,三楼小儿子,四楼大儿子。出事那天,我带着小容小新在三楼。”

“两个孩子当时只有三四岁,既然阳台不安全,你们就没做安全措施?”

“有的,”林安宁说,“我和弟弟在每根栏杆之间都绑了绳子做阻拦,但...可能是因为小容太重,也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总之绳子断了,没能拦住。难道佩兰就是因为这个绑架小新?她把小容的死怪罪到了我弟弟一家身上?这不合理,安平...当时又不在场。”

孟衡嶂和齐阳注意到了他奇怪的停顿,以及说完后林安平和肖金华移开的视线。

4

另一头,莫湘和方晓宇扑了个空,朱佩兰离婚后生活极其单调,几乎就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朋友不多,全在同一地方上班,询问过后都说朱佩兰最近除了多次请假去看病外,其他一切正常。

至于朱佩兰家里,更是没留下丁点蛛丝马迹,唯一的发现是她删除了浏览器里所有的记录,用的专业技巧因此无法找回。

从周围人口中得知朱佩兰对电脑并不精通,所以这方法应该是别人交的,她想隐藏的,也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们并不是真的一无所获。方晓宇查到了前两次发来视频的邮件的ip地址,发现是相邻街道上的不同商店的公共wifi,根据商店监控,朱佩兰提着笔记本进店,五六分钟后离开,来去匆匆。

故而他们推断,她应该是带着林新藏在附近某个地方。

两支视频都是在下午拍摄,这几日天气晴朗,可视频中却亮着灯,说明囚禁的地方视线昏暗,应该是在一个没有窗户或者光照不好的室内。

莫湘和方晓宇依照这个标准,划出范围,开始上街巡视,没多久就发现了符合条件的建筑,数量颇多——该区域内有个大型的电商中心,聚集了宁平市大部分电商卖家,因为中心城的租金不便宜,卖家基本都是在内办公,在外租仓库,因此过去几年附近涌出了大量住房改造成仓库的房子以供出租,数量到今天仍在扩大。

朱佩兰当然不可能藏在已经出租的仓库或者正在改造的仓库里,然而即便如此,剩下的空仓库数量也不容小觑,而且分布散乱,一个个排查工作量太大,更别提618刚过去,每个仓库都在加班发货,他们光明正大地找人,容易打草惊蛇。

因此孟衡嶂让齐阳赶去莫湘那边,联合负责该辖区的民警打扮成便衣,在街上悄悄巡逻,而方晓宇来林家和他汇合,做技术援助。朱佩兰一定会再发视频过来,直到提出要求,她做了周密的计划,不达目的决不会罢休。

果然,在收到第二个视频的一小时后,朱佩兰发来了第三个视频。

方晓宇刚刚赶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了工作。这回,林新又添了新伤,而朱佩兰也不再隐瞒身份,现身与镜头前,说了一番话:“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是我绑走了林新,想要救他很简单,给我一个答案就行。林安平,小容到底怎么死的?零点之前我要听到真话,否则你将和我一样,永远失去自己的孩子。”

屋内鸦雀无声,还是方晓宇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沉默,“找到地址了,还是在那个区域,我马上发给齐哥。”

柳文慧回过神,揪着林安平的衣领质问:“嫂子那话什么意思?你和小容的死有关系?”

“你干什么!”肖金华拍开柳文慧的手,看一眼孟衡嶂,大声道,“你别听朱佩兰瞎说,小容的死和安平没半毛钱关系!”

“没关系嫂子会绑架小新?你看看他,自从知道是嫂子绑走小新后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不是心虚是什么!现在大哥也在,你当着我和他面说,”柳文慧激动道,“你说啊!你是不是想让小新去死?”

“我说,我说,”林安平哑着嗓子道,“没错,是我害死了小容。”

5

林安平永远都记得事发当天的早晨,天气雾蒙蒙的,连远处的大厦都看得不怎么清楚,他刚辞职,赋闲在家,母亲早晨出去买菜,便把孩子带上三楼让他看顾。因为前一晚熬夜打游戏,他陪着林新和林容玩了一会儿便觉得困得不行,最后不知怎的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后面是林新和林容吵架的声音把他弄醒的。

一睁开眼睛,他就看到林容举起玩具汽车砸向林新,那车子不小,重量自然也不轻,林新痛得爆哭出声。

林安平从小被哥哥宠着长大,见到这么不爱幼的行为,再加上被打的是自己的儿子,也许还有点起床气的原因,总之他忘了林容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火气上来,啪的一巴掌甩了过去。林容被打傻了,然后也爆哭起来。

两个小屁孩跟唱双簧似的,你哭完了我接上,吵得他一个头三个大,于是他把林容抱去阳台站着,又抱着林新去了厨房,想着先把两个孩子分开,安抚好这个再去哄那个。

也许是他焦躁之中不小心带上了阳台移门,又或许是林容自己弄巧成拙关上了,总之那道玻璃门隔绝了屋里屋外,等到他哄好林新出来时,林容已经掉下去了,倒在血泊里。

林安平立刻带着林新退到客厅里,他紧紧搂抱着自己儿子,但仍然浑身颤抖。完蛋了,他想,他害死了小容,说不定还会因此坐牢,就算…就算他哥能看在亲人的份上放过他,但嫂子一定不会。

即便不用坐牢,可一旦背上了“害死自己侄女”的罪名,他这辈子也算完了,怎么办?他还有老婆孩子要照顾,还有老母亲要孝顺啊!

还没想出办法,肖金华从菜场回来了,她料不到自己只是像往常一样出门买个菜,家里就变了个天。

她愤怒,她痛骂,她大哭,但最后仍是绞尽脑汁想要保住小儿子,于是他们决定趁着朱佩兰在外面出差,去求林安宁,求他不要告诉第四个人林容真正出事的原因。

肖金华带着林安平忏悔,两人跪伏到地上,逼得林安宁不得不答应,告诉妻子女儿是在母亲没看住时自己意外出事的,将小弟完完全全摘了出去。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林安平结束回忆,“是我害了大哥一家,也害了自己儿子。但小新他是无辜的,警察同志,求求你们一定要救他回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人从高处意外坠落,出于本能反应会尖叫出声,”孟衡嶂问,“出事时你没听到林容的叫声吗?”

“没有,当时阳台门关着,厨房门也关着,除了小新的哭闹声,我什么都没听见。”

第一次听到内情的柳文慧震惊了,她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林安平,“你怎么能这样?”又像不相信似的盯着林安宁,“你怎么能答应?”

那是他的女儿,他的妻子啊!

林安平捂住脸,颓然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要保住这个家啊。”

“嫂子真可怜。”柳文慧无语。

肖金华怒道:“她可怜,那你儿子呢?都说了是意外——”

“那也不应该欺骗嫂子。”柳文慧觉得这家人自私到无药可救,不愿再跟他们废话,“孟警官,我们不是有嫂子的邮件地址吗?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就提前回复吧?别等到那个时间点了,这样小新也能早点回来。”

孟衡嶂思索片刻,答应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要先去车里拿个设备,于是带着方晓宇下楼,到了车里他给齐阳打去电话询问情况。

齐阳:“我收到地址后立刻赶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朱佩兰在五分钟之前离开了,和前几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她藏身的范围进一步缩小。目前我正带着人悄悄在重点区域探查。你那边呢?”

孟衡嶂把最新的进度简单说了一遍,齐阳沉默片刻,“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林安平没说实话。”

“他估计都不知道实话两个字怎么写。”

“可是事发多年,当初的意外连案底都没有,痕迹也早已消失,我们现在要怎么证明他撒谎?”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看林安平的抗压能力如何,要是能力强,”孟衡嶂啧道,“那就真的头疼了。”

孟衡嶂拿了通信追踪设备,和方晓宇原路返回。

而另一边,林安宁等不住了,觉得警方磨磨蹭蹭的,于是出来叫人,刚走下楼梯,他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是孟衡嶂压着声音问:“晓宇,你知道我为什么怀疑林安平的话吗?”

他拉住人放慢脚步,手指了指转角。

方晓宇明了,咬字清晰地回答:“知道啊,因为阳台移门的玻璃,那么薄,能有啥隔音效果,就是队长你站在外面咳嗽一声,我在厨房都能听到,更不要说林容坠楼时的尖叫。”

一墙之隔的林安宁闻言浑身震颤,脸上血色尽失,像个丧尸般转身回去。

6

两人回到众人面前,都不用仔细观察,孟衡嶂一眼就瞧出林安宁神色异常,想来刚才那番话是被他听了去。

他思索片刻,说自己还有一些问题,想要在回复朱佩兰之前先得到答案,并且言明找一个房间另外进行询问。

众人听完后神色不一,柳文慧问:“有必要吗?真相如何不是已经清楚了?”

“这是为了稳妥起见,我想对整件事有更详细的了解,以防万一。朱佩兰既然设置了期限,那么在时间到之前不会对林新造成致命伤害,现在离零点还有1个小时,我保证在那之前结束。”

“警察同志考虑得比我们周到,多了解也好,说不定真有什么内情呢。”

林安平惊恐地望向哥哥。

肖金华骂道:“你胡说什么呢!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内情,没事找事!他们要是不说我们自己说。”

林安宁像是没听见似的,“弟妹,听警察的吧,他比我们有经验。”

“那...行吧。”

询问开始,孟衡嶂和方晓宇带着柳文慧走向厨房,那里将作为临时的询问室。他透过玻璃门瞥了眼林安平,发觉对方坐在沙发一角,双手捏着手机,正垂头盯着。

柳文慧:“你们要问什么?”

“林容出事前后,林安平有什么变化吗?”

时间过去太久,柳文慧只能挑记得最深的讲:“他是婆家的小儿子,一直被家人宠着长大,性格比较自我。以前很喜欢赌博,还欠了不少钱,也不管孩子,我怎么吵都没用,差点都要离婚了。但小容出事后,他二话不说戒了赌,努力工作还债,也愿意花时间陪伴孩子。我以为他是被小容的意外吓到了,现在想来,他是在换种方式补偿。”

“那你儿子呢?当时他就在现场,后来有跟你提起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才三岁,吓都吓死了,那段时间不怎么说话,夜里也经常哭醒,能跟我说什么?我老公也不让我们提,怕孩子产生心理阴影。”

孟衡嶂一直注意着林安平的动静,发现他这时起身去了卫生间。“他们兄弟俩关系怎么样?林安平对林容态度亲切吗?”

“他敬重大哥,不过有时候会嫌大哥无趣,有时候又嫉妒大哥财运好。至于小容,他对这个侄女挺好的。”柳文慧答着答着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这么问?”

孟衡嶂于是把关于阳台玻璃的怀疑说了出来。

柳文慧脸色煞白,她无法反驳孟衡嶂的怀疑,但又不敢细想林安平说谎的原因,“也许……是小新哭得太大声了,所以他没听见。”

“嗯,有可能,”孟衡嶂也没坚持,“我问好了,麻烦你把你婆婆叫过来。”

柳文慧出去后,方晓宇问:“队长,你是想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阳台的疑点吗?”

“嗯,这样我再放他们去和林安平待着时,他就会感到压力,等压力突破一定界限,我们才好打开他的口。”

孟衡嶂发现林安平再一次去了洗手间,同样手机不离身。

肖金华进来了,没好气道:“要问什么快问吧!”

“你还记得出事那天你买菜花了多少时间吗?”

“哪能忘啊。那天我去了距离比较远的大菜市场,来回差不多两个小时。”肖金华惆帐道,“要是我速度快点,早点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为什么去了远的菜市场?”

“因为出门前安平说想吃炖鸡,大菜市场的鸡比较肥。”

“这么巧?”

“你什么意思!”

孟衡嶂正准备依葫芦画瓢,把阳台的怀疑告诉肖金华,就听到柳文慧尖叫了一声,接着是林安宁的暴怒:“你再说一次!”

他们冲出了厨房,只见林安宁一手抓着林安平的衣领,一手举拳,脸上流露着愤怒、失望、不敢相信的复杂情感,而一旁的柳文慧捂着嘴,眼神里满是震惊。

肖金华跑过去,用力拍开林安宁的手,将小儿子护在身后,“你干什么呀你!”

林安平指着弟弟,“当着妈和警察的面,你有本事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说,”林安平推开肖金华,毫无生气道,“没有意外,是我杀了小容。”

“她太吵了,哭起来声音那么尖锐,听得我头疼。那段时间我正好心烦着,她闹起来也不是个好哄的主,我们在阳台上吵了起来,她还对我拳打脚踢,我一急,就推了她一把,然后…”林安平跪了下来,“哥,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我不是人!”

鸦雀无声。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安宁倒是有想杀人的心,但他已经被巨大的绝望击倒,又哭又笑,陷入癫狂。

7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孟衡嶂的预料,他没想到林安平会不打自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多的疑点产生了。

比如林安平为什么主动坦白?

又比如当天早上点菜的行为,是无心还是有意?如果是后者,他故意把母亲支走,说明早有杀人预谋,那么动机就不会是他所说的失手杀死那么简单。

“确定没有隐瞒了?”孟衡嶂问道。

“都这样了,还能隐瞒什么?”林安平彻底放弃了挣扎,“通知嫂子吧,告诉她真相,然后把小新带回来。”

孟衡嶂的疑惑只多不少,无法放心地把答案告诉朱佩兰,然而时间即将走到尽头,这么点功夫,显然不够撬开林安平的嘴。

零点还差十分钟,邮件发过去没多久。朱佩兰主动打来了电话,惊得众人措手不及。

方晓宇反应迅速,几秒钟之内设置好追踪设备,示意柳文慧接通电话。

“你们说...”朱佩兰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和颤抖,“有我想要的答案了?”

柳文慧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是…是安平杀了小容。”她把林安平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乞求道:“嫂子,你答应过的,知道真相后就放小新回来!”

“林安平亲口这么说的?”

“对,我,大哥,妈,还有警察同志,都听到了。嫂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可小新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吧,我求求你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朱佩兰缓不过来的呼吸声,牵动着屋里人的心弦。

孟衡嶂突然觉得朱佩兰这次根本就没打算隐藏行踪,她甚至在给警方追踪的时间。

而方晓宇也很争气,顺利定位了朱佩兰的藏身地发给齐阳,并很快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就在我附近,等好消息。

同时,朱佩兰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齐阳送来好消息:“找到他们了,朱佩兰已经被抓捕,至于林新…他身上的伤其实是假的,整个人除了受了点惊吓,毫发无伤。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让莫湘陪他上了救护车,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

孟衡嶂转告了这个消息,柳文慧闻言软到了沙发上,喜极而泣,林安平捂住脸,随后呜咽出声。

孩子被安全找回,然而警方的工作远没有结束。

回到警局后,孟衡嶂和齐阳只来得及喝口水,然后便开始审讯林安平和朱佩兰。

审讯室内,孟衡嶂问:“你为什么主动承认?要知道事情过去多年,什么证据也没留下,就算我们有怀疑,找不到证据的话根本没法拿你怎么样。”

林安平:“嫂子做了这么周密的计划,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八九分把握,只差听我亲口承认而已,我怕我再瞒下去,她会杀了小新。”

“那事发的时候,你儿子在哪里?”

“我哄好他后就把他带进卧室,放了动画片给他看,所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孟衡嶂眯眼:“听起来像是故意的。”

“随你怎么说吧。”

“我询问柳文慧和你母亲的时候,你进了两次卫生间,去干嘛了?”

“上厕所,紧张。”

“我看没这么简单吧?你不是还和别人打电话了?”孟衡嶂报出一串数字,“第一次你打过去,通话二十秒,第二次是对方打过来,通话十五秒,你们聊了什么?”

“能聊什么,我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是谁。一开始是我不小心拨出去,根本没注意,后来对方回拨过来骂我,我就跟他对骂了几句,出出气。”

“这么巧?都在你上厕所的时候发生。”

“就这么巧。”

“我看未必,这号码可不简单,”孟衡嶂道,“我们查过了,它挂在一位孤寡老人的身份证下,可那老人去世都两个月了,不可能跟你打电话对骂。你真不知道对方是谁?”

林安平缩了一下,嘴唇蠕动,许多话从喉咙里涌上来,但他的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了,那些话挣扎许久,最后还是重新落回了肚子里——那个男人冷血的声音时刻回响在耳边,他说,人是你亲手杀的,事情是你自愿答应的,后果当然也只能你自己承担,想想你的老婆孩子,回答警方的问题前,动动脑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跟我通话的是个男人,至于什么身份,是你们警方要去调查的事,跟我没关系。”

孟衡嶂分明感受到了林安平开口前的犹豫,还以为能离真相更进一步,可林安平的回答摆明了不配合,甚至他还表示不想再继续接受审讯了。“我累了,不想再说话。事实就是我杀了小容,还有什么好问的,直接给我判罪吧。”

“判罪的工作归法庭管,我们的工作是找出真相,只要还有一丝疑点,案子就不算结束。”孟衡嶂说,“不过既然你累了,那今天就先到这里。”

审讯室大门打开,齐阳正站在门口等他,看样子结果也是不尽如人意。

针对朱佩兰,齐阳的问询非常周到,从何时开始产生计划,到实施计划前的准备,再到实施计划那天的详细过程,绑到人之后又做了什么等等全都问到了,朱佩兰也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唯独在两个问题上语焉不详,遮遮掩掩——一个是如何知道当年女儿的死有内情,另一个是藏身的那间空仓库是怎么找到的。

她没有通过任何途径租下那间仓库,就贸然带着林新藏进去,风险未免太大,与她缜密的计划不符。

对此,朱佩兰的回答是“命中注定”和“赌一赌”。

她说她对女儿的死早有怀疑,婆婆这人虽然有些不讲理,但不会拿孩子的安危开玩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安全至上的她不可能会让这种攸关性命的意外发生。

只是她的这些怀疑是在她和林安宁离婚后才慢慢察觉到的,她不敢去向林家人质问,怕看出他们互相包庇隐瞒的样子,因为那样代表着真相很可怕,她怕自己无法承受。

可惜命运弄人,四年后她偶遇了柳文慧和林新,看着林新,她曾经压下去的不甘死灰复燃,后来她还从柳文慧口中得知林安平这些年的变化,以及最看重家人的林安宁居然和家里疏远开,到了只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几次的程度。

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形成。

同时,那些挥之不去的疑惑都有了可能的答案。

于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计划了这次行动。

至于仓库的问题,朱佩兰说自己一开始就没想伤害林新,也无所谓会不会被警方抓到,只要能拖到林安平说出真相就可以。诚然这个仓库的安全性没法保证,但却是可行时间内她发现的最好的藏身地,错过了柳文慧的生日,再想骗林新出来就没那么简单顺利了。

孟衡嶂放下审讯记录,“漏洞太多了。”

比如,一个现在能为了真相不惜绑架人的母亲,会在当初因为害怕真相而不敢去求证?还有仓库的事,什么叫“拖到林安平说出真相就可以”,她怎么就能确定呢?万一在这之前先被警察抓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齐阳:“是啊,供词满是漏洞,认罪却不马虎。”

“这点她和林安平倒是一致。行了,吃早饭去,”孟衡嶂推着齐阳离开,“这两人背后一定还有事藏着没说,看样子也不准备开口,我们得慢慢撬。”

8

朱佩兰是在半个月前收到那封陌生邮件的,上面说她女儿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亲叔叔林安平杀死的。陌生人告诉她,林安平因为嗜赌欠下巨款无法偿还,于是债主提出要求,只要他杀死一名亲人并录下视频作为交换,赌债便一笔勾销。

林安平答应了,他选择的亲人就是小侄女林容。

朱佩兰刚看到这段话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垃圾邮件挑拨离间。林安平好赌她知道,但对方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而且以他平时对小容的疼爱程度,是绝不可能下这种毒手的。

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陌生人随后发来了一段录像,正是上一封邮件中提到的杀人视频——短短的一分钟里,朱佩兰看到一双手逐渐靠近女儿瘦弱的身板,再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下去。

啊!

女儿坠楼时的尖叫,听得朱佩兰双耳泣血,而她也在此时发现,原来栏杆间的绳子早已被人扯断。

视频的最后,是林安平压抑着的哭声,和模糊的对不起,听起来格外讽刺。

朱佩兰问陌生人,你从哪里拿到视频的?想要做什么?

陌生人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你想不想揭露真相,让凶手得到惩罚?

下面附着了整个计划,从假装和柳文慧偶遇,到找借口骗林新出来把他绑走,逼林安平说真话,再到怎么躲过监控以及警方的追捕,甚至连仓库的位置都是对方提供的。

只不过在对方的计划里,为了万无一失,林新身上的伤是真的,但朱佩兰没有照做——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去肆意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邮件的最后还有一段话:“你可以选择不做,也可以选择沉默,但请不要告知任何人我的存在。你能想象吗?像林安平这样的人其实有很多很多,因为自身的劣性闯下大祸,却用别人的生命来弥补,多么自私,多么可恶!然而比他们更残忍的,是那些提出要求、把人性当做游戏的人。

我想要做的,是把真相告诉那些和你一样的受害者,帮助他们找回公道,同时找出游戏的制定者,将他绳之以法。

如果你透露了我的存在,那么受害者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被信任的人一直欺骗,如同之前的你。而加害者,他会一直进行这样的游戏,变本加厉,永不停止。

最后一句话看得朱佩兰浑身发冷,她替和自己一样的受害者愤怒,因为他们仍被蒙在鼓里,她恨冷酷的加害者,因为他们以玩弄人命为乐。

为了遏制这种邪恶,她选择了和陌生人站在一边。作品名:《欲盖弥彰:欠债还命》;作者: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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