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節氣剛過，五林洞鎮城區和四周山上一片雪白，吹氣凝霜……這是一座位於黑龍江省東北邊陲、烏蘇里江中下游的邊境小鎮，與俄羅斯只有一江之隔，隸屬於黑龍江省雙鴨山市饒河縣。作爲饒河境內最大的木材、林副產品、中藥材、山野菜等集散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裏建成了五林洞林場，周邊居民都聚集過來伐木、跑山，人口最多時超過1000戶，然而，隨着禁伐令的發佈，這裏沒了主營業務，加之交通不便，很快衰敗下來，年輕人迫於生計紛紛外出打工。今年32歲的盧小開（真名盧戰開）在五林洞鎮長大，靠着一部手機、一臺電腦通過“今日頭條”“抖音”等短視頻平臺直播銷售家鄉山貨，年銷售破千萬，帶領鄉親一起脫貧致富，而3年前，他還是一名跑山青年。

再忙不忘“寵粉” 堅持跑山錄視頻

踏雪而行，早晨7點多從哈爾濱市乘高鐵出發，2個小時後到達佳木斯市。盧小開已早早等在火車站，中等身材、黑色棉服，圓潤的臉頰，和短視頻裏的形象一模一樣。“怎麼樣？失望了吧？我們小開不靠顏值喫飯，不開美顏一樣出門”。和盧小開一起接站的劉金龍（網名“林區小阿龍”）一如既往的幽默。

“我們這裏的溫度有點低，穿的多不多啊？”“喫早飯了沒有？喫飽了抗凍……”盧小開的話不多，透着東北人特有的熱情。

“饒河沒有高速鐵路，距離哈爾濱700多公里，距離佳木斯還得350公里，我們昨晚就過來了，開了五個多點，回去還得那些時間”。一路向東，盧小開駕車，劉金龍坐在副駕駛，他的任務是“陪聊”。“小開的車剛提沒多久，昨天到佳木斯都大半夜了，今天又是300多公里，怕他困”。

“咱們第一站是饒河縣城，龍哥你幫我看着點，別超速了，咱們得早點回去，庫房監控的線好像不太夠，對了別忘提醒我上傳視頻……”盧小開一邊開車一邊和劉金龍叨咕着手頭的事。通過聊天得知，隨着電商平臺規模的擴大，考慮到交通問題，盧小開已經在饒河縣城租了兩個庫房，正在進行裝修，鎮裏的直播設備都搬過來了，以後辦公、直播都在縣城。

穿過平坦的平原，車子逐漸進入林區，路況變得崎嶇起來。“剛纔走的是高速公路，兩邊就是聞名全國的建三江墾區，下高速了就算進入到我們饒河林區了，我發佈的短視頻都是在這些山上拍的”。提起短視頻，稍有些疲憊的盧小開立馬精神起來。“不要想着跟網友粉絲玩心眼，以你的真誠換真誠，誰都不傻對不對？我的視頻都是自己跑山拍的，無冬歷夏，山上有什麼拍什麼。現在的人壓力都比較大，他們看到視頻能解壓、放輕鬆，自然而然就會關注你”。依靠着真誠和奮鬥，不到3年的時間，盧小開在“今日頭條”“抖音”等短視頻平臺的粉絲數已突破300萬。

“小開特別實在，有一次粉絲在平臺留言想看看真正的野生靈芝，他直接跑山上找了大半天才拍到，褲子和鞋都劃壞了”。劉金龍說，即使現在每天發貨數千單、年營業額超千萬，盧小開也堅持每天至少更新兩個短視頻，搶出點時間就開直播爲網友講解山貨的辨別和烹煮方法。

到達饒河縣城已是下午兩點多，再有一個多小時天就黑了。顧不上喫飯，盧小開立即進入工作狀態，和裝修工人規劃辦公、倉儲區域，檢查山貨質量……當晚又是一個忙碌之夜。

禁伐後年輕人“逃離” 千戶林場僅剩200來戶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帶着深深的黑眼圈，盧小開帶着兒時玩伴、現在和團隊夥伴劉金龍和張樂（網名“珍寶島張樂”）向家鄉五林洞鎮趕去。

“這條路太熟悉了，以前在外面打工的時候，快到春節的時候，我媽總會在路頭等我回家，一想起來就心酸”。

“不走不行啊，鎮裏要是能賺到錢，誰願意出來啊”。

“唉，說多了都是無奈啊”。

提起往事，車裏3人感慨連連。

1989年出生的盧小開，6歲的時候隨父母從河南省搬到距離饒河縣城60公里的五林洞鎮，從小就和大人們一起跑山。17歲的時候，盧小開初中畢業後就出去打工。“我在縣城開過出租車，當過網管，做過餐飲，還給人代練遊戲，很多人買的遊戲幣可能就是我貢獻的。我還學過電腦維修，但是主要是給人做系統、裝電腦，感覺沒有什麼太大前景，就不學了。幹了差不多兩年，市面能幹的行業我基本上都幹了個遍，每月掙的錢從來沒有高過1000，後來乾脆回鎮裏跑山了”。

劉金龍和張樂與盧小開經歷差不多，十七八歲就外出打工了。“張樂在北京、天津、瀋陽等地，主要是在建築工地開弔車，我主要在虎林市附近開挖掘機，雖然我倆每年也能掙七八萬塊錢，但總感覺心裏空空的，想念家鄉，惦念父母”。劉金龍說。

驅車近一個小時，五林洞鎮浮現在視野裏。泛黃的牆皮、狹窄的街路、老舊的平房，說是鄉鎮其實更像是村屯。“現在鎮裏沒落了，最輝煌的時候，鎮裏1000多戶人家，我們小學同學就有400多人，現在鎮裏滿打滿算也就200戶人了。你看那房子，冒煙的沒幾個，不冒煙的基本都是沒人住的空房”。看到路邊有賣糖葫蘆的，盧小開立馬停車買了幾串。“我打小就喜歡喫，酸酸甜甜的，搬到縣城裏總想念家鄉的味道”。

盧小開的家位於鎮子西側，這是一棟木刻楞建築。“這房子年頭比我年齡都大，當年五林洞林場蓋的，我爸花五萬塊錢買下來，左邊我父母住，右邊就是我的婚房”。推開盧小開的房門，40多平方米的小屋裏除了一張牀、一個寫字檯，沒有其他的裝飾。

“平時我就是在那個桌子上製作、上傳短視頻，有時也會直播，夏天還好，冬天有時凍得都拿不出來手。現在設備都搬到縣城了，鎮裏就剩一個庫房”。盧小開說，鎮裏空氣清新，民風淳樸，周邊山上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禁伐後，年輕人沒出路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老人和孩子，現在電商發展很快，希望更多的人回鄉和我一起創業”。

“我剛嫁過來那會兒，鎮子雖然不大，但是林場很有名，每天往山下拉木頭的車都排着長長的隊。周邊十里八村屬這裏最富，甚至縣城的人都到這裏伐木、抬木頭。當時物價低，雖然很辛苦，但是能賺到錢”。今年57歲的羅影嫁到五林洞鎮已有30年，提起鎮子的變化感慨不已。

“2000年前後，政府不讓伐木了，這裏沒有活幹了，陸陸續續走了七八百戶，剩下的人都靠跑山過活，春天有山野菜，秋天有核桃、松子，相對還好一些，冬天大雪封山，就只能貓在家裏，飢一頓飽一頓的。現在小開弄了網絡直播，可以通過網絡賣貨，平時不好賣的山貨都讓他給賣了，價格還提升了不少，我把自己種的木耳發到了網上，沒想到好多人搶購，根本沒夠賣”。在盧小開的帶動下，羅影的兒子已回到家鄉開始做電商賣家鄉特產。

榴蓮“逼”出來的跑山電商達人

“大家來看這袋小黃蘑，是我們山上純天然生長的，跑山人秋天採下來晾曬，都是小蘑菇丁，用水泡一下燉小雞、包餃子，滿口都是大山的味道……”從五林洞鎮一回到饒河縣城，盧小開又拿起手機開始給網友講解山貨。對此，劉金龍已經司空見慣，“小開不是在直播，就是在準備直播”。

“我一直努力做短視頻，最難的時候也沒放棄，其實是被榴蓮‘逼’的”。盧小開自嘲地說。2008年以後，盧小開離開饒河縣城回到鎮裏開始跑山，空閒的時候比較喜歡登錄“今日頭條”“西瓜視頻”等平臺看一些有趣的視頻和新聞。“無意間，我發現別人發視頻是能賺錢的，那我爲什麼不能用視頻把自己的生活記錄一下，增加自家收入”？2018年夏天，盧小開在“今日頭條”發佈了人生第一個短視頻，沒想到爆火，點擊量超過了1000萬。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開門紅”並沒有維持幾天，由於缺少後期製作技術，對短視頻平臺運營規則也不太懂，盧小開發的視頻點擊量迅速下降，有時僅有幾百個。“我經常晚上不睡覺，凌晨兩三點鐘在網上查視頻剪輯軟件教材，那個時候咱也不懂英語，我就去看視頻，人家操作一段我就操作一段，然後一點點學過來的”。

雖然盧小開一直在努力，但是點擊量還是沒有起色。“總聽別人說一天能賺幾百塊，而我一天就能賺幾分錢，好點的話賺幾毛錢，有一次賺8塊錢給我高興夠嗆，這樣過了4個多月，我就有點兒堅持不住了”。盧小開滿臉苦澀地說，當時爲了孩子上學，全家都搬到了饒河縣成，最怕的事就是去超市。“我家姑娘非常喜歡喫榴蓮，知道家裏沒錢從來不讓我給買，每次去超市，她都偷偷地盯着榴蓮看，懂事得讓人心疼。大人少喫點都沒啥，但是孩子不行，我這個當父親的最受不了這個。當時，我就下定決心，就是爲了讓姑娘喫口榴蓮，也得堅持做下去”。

盧小開的妻子郭真真是地地道道的饒河人，性格爽朗，提起丈夫，一臉幸福。“他做短視頻沒收入的時候，我也很着急”。偶然的機會，郭真真發現平臺很少有人發冬捕的內容，就頂着零下三十多攝氏度的嚴寒到烏蘇里江上直播赫哲族冬捕，從早晨6點站到中午12點多，第一天就賺了100多塊錢，粉絲漲了1000多人。

“當天她凍得回來在被窩裏躺了兩三個小時才緩過來，手腳都腫了，第二天又拿着手機去了江邊……我挺感謝我媳婦，沒有她，我走不到今天”。短視頻在妻子的直播帶動下有了一些起色，到了2018年春節，粉絲數量已經增至20多萬人。

2019年中旬，盧小開去理髮店剪頭，無意間看到一個林區的主播在直播賣蜂蜜，幾分鐘就賣出去了上噸的蜂蜜。

“哪有心情剪頭啊，我立馬回家了”。2019年下半年，盧小開開始嘗試直播帶貨，但是銷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有時好幾天才賣出去一瓶蜂蜜“。經歷過低谷的盧小開並沒有氣餒，他總結髮現，平臺的粉絲以南方人居多，很多人不知道東北人怎麼取暖，也不瞭解林區的生活方式，就把家鄉的雪景和飲食、文化習俗介紹給網友。“每次介紹家鄉美景、特產的時候關注度特別高，我就經常上山實地科普一些山特產品，慢慢地，粉絲對我越來越瞭解，也相信我這個人，產品的銷量也上來了”。目前，盧小開在“今日頭條”“西瓜視頻”“抖音”的粉絲已經超過300萬人，電商平臺年銷售額超千萬，家鄉的蜂蜜、松子、木耳、蘑菇燈山特產品賣遍全國。

“現在父母年齡越來越大，我和張樂在外面漂泊這麼多年，也都想回去了。前幾年，我曾在老家種植木耳，沒想到趕上洪水再加上賣不上價，賠了好幾十萬。我們和小開從小玩到大，他的電商越做越大需要人手，我們正好一起幹”。2019年春節，回家過年的劉金龍和張樂都加入了盧小開團隊，從小培養的默契、嫺熟的配合、詼諧的言語，讓他們拍出了一段又一段的精彩視頻。

“樓下是庫房和辦公區，樓上留給龍哥和張樂創業”。對於新夥伴的加入，盧小開非常開心。

灌輸電商理念 帶領鄉親共同致富

隨着電商平臺快速發展，盧小開的生活狀況也得到改善，在饒河縣城買了新房提了新車，還在老家五林洞鎮和饒河縣開發區建了3處倉庫庫房，面積達到1500平方米。生活越過越紅火，盧小開始終沒有忘記老家的鄉親。

今年35歲的王俁是盧小開的兒時玩伴，17歲就跑山收山貨。“去年9月份，小開回到鎮裏讓我和他一起幹電商。我一邊收山貨一邊幫他打包、罐裝、發貨，現在媳婦、老丈人、丈母孃還有孩子都搬到縣城，一個月能掙一兩萬，年底就買房”。像王俁這樣的鄉親，盧小開從老家帶出來10多個。

今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饒河很多農戶採的山野菜滯銷。“我老家那上班領工資的少，大部分都是跑山人，疫情出不了門，山野菜再賣不出去，他們的生活可想而知”。盧小開連夜回到老家，組織鄉親上山尋找石葦、白靈芝等草藥，他來收購。同時以每斤最高市場價加10元的價格收購鄉親積壓在手裏的山野菜，然後通過電商平臺銷售出去。“大約爲鄉親們增收了200萬元”。

“口碑關係着電商平臺的生死，一旦出現假貨，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想讓鄉親們脫貧致富，僅靠我的帶動是不夠的，必須改變他們的傳統習慣，灌輸電商理念”。儘管忙得不可開交，但是每年春秋兩季，盧小開都要開車深入林區上門收購山貨，篩選、灌裝、打包絲毫不敢疏忽，就是爲了確保山貨純天然無添加。“比如我們這邊獨有的饒河黑蜂蜂蜜，不能光走量不提質，明年我打算讓鄉親做一些高端品牌，嚴格要求蜜蜂採蜜環境，提高蜂蜜波美度，價格可以定的高一些，增加鄉親們的收入”。

談起下一步的打算，張樂、劉金龍等人都圍了上來，你一言他一語地談論將來平臺的發展，像這樣的討論，隔幾天就會來一次。盧小開給自己明年定下了一個小目標，希望粉絲數量達到四五百萬，同時開發家鄉山特產品的附加值。

據饒河縣電商發展中心相關負責人介紹，近年來，饒河縣通過舉辦電商培訓等活動，助力當地電商扶貧產業發展。目前，該縣有數十名像盧小開這樣的電商達人，帶動就業近百人，年農特產品銷售額數千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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