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中国组织人事报》发布时间:2020年12月28日

“九个炊事员、一口行军锅”,是我军长征中发生的故事。当时,我在三军团的一个连队里当司务长。我们连只有九个炊事员,炊事班长姓钱,小矮个子,面皮黝黑,平时不大说话;副班长姓刘,中等身材,好说个笑话;挑水的是老王。其余几个人,可惜我把姓名都忘记了。

那时候,天天行军、打仗,上级为了减轻炊事员的负担,规定每人只准挑四十斤,可是,他们都打了“埋伏”,把粮食装在铜锅里,每个人都挑有六七十斤。他们都是为战士着想,我没有什么话说,只好让他们多挑些。可是,炊事班在行军中是最辛苦的。中途部队休息,他们要烧开水给指战员们喝;宿营时,又要安锅灶、劈柴火、洗菜、煮饭,每夜只睡两三个小时。

进入广西之后,山区人家少,粮食供应有了困难。炊事员经常翻过好几座山,跑到部队的最前面去买谷子。谷子需把皮碾掉才能吃。有一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小石磨,班长怕以后找不到石磨,就花钱向老乡买了下来。于是他们又增加了这一百三四十斤重的笨家伙。后来,副班长又在路上拾到一个破筛子和一个破簸箕,也挑上了。从此,炊事班被战士们称作“小磨坊”了。

进入雪山之前,上级通知我们轻装。我们把不必要的炊事用具都扔掉,只挑着可供全连吃一两天的粮食。另外,每人还带了些生姜、辣子和十几斤干柴。

梁子大山很高,山上空气稀薄,到处是白花花的积雪。爬到山顶,有人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可是一坐下就起不来了。炊事员便赶紧上去喂生姜,灌辣子水,把他拉起来。但就在抢救战士的时候,两个炊事员却倒下了,不论我们怎么喊,都无济于事。这是我第一次看着炊事班的战友牺牲。

到了毛儿盖,部队休整了一个时期。进入草地的第二天,炊事班长又向我提议:“司务长!战士们走烂泥地,脚都泡坏了,不烧点热水烫烫脚怎么行呢?”我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觉得草地行军炊事员比战士更辛苦,担米、做饭已经够受的了,怎能再加重负担呢?我没同意。可是一到宿营地,他们就把洗脚水烧好了。

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一天早上,一个炊事员挑着铜锅在我前面走,忽然身子一歪倒下去,一声不响就牺牲了。第二个炊事员从我身后跑过去,铁青的脸上挂着眼泪,拾起铜锅又挑起走。

草地的天气变得快极了:一会儿是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一会儿又是暴雨,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正午,雨下大了,部队停下休息,炊事班赶忙找个地方支起锅,烧姜汤、辣子水给战士们解寒。汤烧开了,刚才挑铜锅的炊事员端着碗往战士手里送。他刚把姜汤递给战士,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仅仅半天工夫,牺牲了两个同志。

第五天晚上宿营时,连长要给炊事班补充几个战士。他们推举班长去见连长。班长对连长说:“连长,绝不能在连里抽人,影响部队的战斗力。牺牲同志的担子,我们担得起!”连长考虑了一下,觉得他的话有道理。那时候我们连经过几次战斗,一百多人只剩下三十多个,实在不能再往炊事班里调了。

后半夜,老钱偷偷爬起来烧开水。我知道他昨天还发高烧,要他休息,但他怎么也不肯休息。于是我便起来帮助他。借着火光,我发现他脸上滚动着黄豆大的汗珠。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刚要问他,只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老谢,给我点水喝!”这时水开了,我忙把锅盖掀起来,忽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老钱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急忙走前几步伏在他身上,叫着,喊着。灶膛里火光熊熊,他的身体却在我的胸前渐渐变冷了。炊事员们醒了,连首长、战士们都来了,大家沉痛地淌着泪。

第二天,铜锅又被另一个炊事员挑着前进。每天宿营,部队还是照常有开水和洗脚水。部队到达陕北的时候,那口铜锅担在我的肩上。连长看见了,低下了头;战士们看见了,流出了眼泪;我呢?眼泪早就干了。大家嘴里不说,心里都知道,炊事员们全牺牲了。可是,在最艰苦的长征中,我们连的战士,除了战斗减员以外,没有因饥饿而牺牲一个人。而那口标志着烈士们功绩的铜锅,仍被珍贵地保留在我们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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