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为什么他们可以踢足球,我却连球都没有呢?”

    电视机前,14岁少年小雷特一边看足球转播,一边用充满渴望的语气问父亲,老雷特挠了挠头,面带苦涩的回答:因为我们住在岛上,没有那么大的足球场,给你买球也没地方踢。

    一辈子与大海打交道的老雷特大字不识几个,但他知道儿子对电视转播的足球画面痴迷到废寝忘食,可在渔村建球场的代价太大了,一个渔民根本承受不起。抱着一丝希望,老雷特硬着头皮与村民们说了这事儿,结果大家一致赞成: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满足少年的愿望。

    这个故事是奥斯陆向导伊薇特告诉我的,原以为这样的剧情是小说和电影专属的,却不料不仅是真实的,而且细节远比伊薇特说的更令人动容:500人的小渔村,凭一村之力愣是在孤岛礁岩上铲除一块平地,耗资700万给少年们造了一座足球场,成为全球唯一孤立于岛上的足球场,被欧洲足联列为“十大最美足球场之一”。

    故事发生于2004年的挪威亨宁斯韦尔村(下称亨村),一个偏僻到挪威本国人都没听说过的小岛渔村。

    亨村位于罗弗敦群岛西南部的海默亚岛上,离最近小镇约有20公里,最近机场在250公里外的纳尔维克,或乘坐邮轮从200公里外的博德港出发才能抵达,再加上地处北极圈极寒海岸,因此常年人烟萧条,直到1997年修了跨岛公路后才逐渐有了点人气,以捕鱼为主要收入。

    亨村由大小十来个岛屿组成,总面积仅0.3平方公里,按照挪威公布的资料显示,早在11世纪就有维京渔民在这里定居,目前的最新人口数据是510人。

    在挪威对渔业进行补贴之前,亨村渔民的日子很不好过,因为彼时欧洲各国都在抵制捕杀鲸鱼,而渔村的生活物资还要从20公里外的小镇转运而来,使得物价愈加高昂,部分家庭甚至连冬季取暖的钱都掏不出来。

    2005年,挪威渔业被列为主要补贴行业后,亨村渔民的生活才逐渐有了好转,而在此之前小雷特的一句话,就让村民们萌生了集资修建足球场的念头,因此,前两年的渔业补贴并没有被手头拮据的渔民们贴补家用,而是全部用到足球场建设上。

    当伊薇特带着我找到小雷特时,当初的少年早已成家立业、继承父亲的渔船,还开了一家小型鳕鱼加工厂,闲暇也会兼职带游客出海钓鱼,至今还保持着罗弗敦群岛的最大海钓记录。

    说起父辈当年的事迹,小雷特一脸自豪的说:整个罗弗敦群岛几万居民,却只有我们村这一座足球场,父亲那一辈人花了2年时间才建造完成,不仅用光了两年的补贴,一村子渔民还把整个冬季的捕鱼收入都搭了进来,总数在700万挪威克朗以上,这还不算有空就来义务工作的村民人工费用。

    按世银公布的历年购买力换算,15年前的700万挪威克朗相当于2020年的1300万,再换算成人民币将近1000万元,一座足球场至于这么贵吗?

    小雷特笑着说:那个年代的700万可远远不止如今的1300万,正确换算方式应该以挪威政府对亨村渔民的补贴和如今的亨村渔业年收入来计算,差不多在2000万克朗左右,因为村民们没有专业知识,把这座足球场的尺寸规划成130长、75米宽,加上外围跑道后足足比国际标准足球场大了1/3面积(国标尺寸105米✖68米)。

    高成本的另一个原因是材料费和转运费,由于是在北极圈内,普通的草皮根本撑不过冬季低温,而人造草虽然便于管理无须专人修剪,但铺装却要使用大量聚乙烯材料来填充,其中仅专业胶水就涂覆了两层,否则两三年就得拆开重新铺装。

    在挪威原本物价就很高的前提下,这些材料要从欧洲其他国家进口,运到偏僻的罗弗敦群岛还要一大笔运输费。

    在正式修建之前,村民们还得在岛上选一块足够大、又不影响足球运动的场地,最后定址在海默亚岛边的海蓝礁上,可海蓝礁是一整块大石礁,没有大型器械的条件下,渔民们仅靠小工具和人力将整块石礁削出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平地,仅切割机就用坏了一百多台,可想而知工程难度有多高。

    除此之外,亨村渔民还要面对冬季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时不时覆盖全岛的大雪,以及一年两个月极夜等等困难。

    2006年,亨村足球场正式对外开放,当时的挪威政府听闻后表示将接手负责足球场的所有维护工作,同时对所有参与的渔民家庭予以10年免渔业税、20年财政补助等奖励,用向导伊薇特的话说:在挪威,没有什么事情比儿童和少年的成长更重要,在做出那么多付出后,渔民们受到奖励是应得的。

    更大的回报是,足球场广为人知使亨村成为游客眼中的网红景点,罗弗敦群岛几乎所有旅行线路都会把亨村列为主要观光地,旺季期间还要分成早中晚三个游览时段,否则村口的停车场都不够用。

    如果对背后的历史没有了解,足球场咋一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因使用频率很低还曾经被认为是“劳民伤财”,这也是亨村渔民在建造之初没有向挪威政府求助的主要原因。但村民们却认为足球场很有存在的意义,因为渔村本身缺乏运动设施,青少年成长所需的运动量很难保证,有了足球场就相当于多了跑步、羽毛球、网球等等场地,这也是亨村个个村民都是运动高手的最大原因,上至80岁老汉、下至7岁幼儿,踢起球来一点都不含糊。

    因为足球场而衍生出的另一个传统更令人刮目相看,由于是村里集资修建的,当父母们带着孩子去足球场的时候会刻意引导:“足球场花了村里很多钱,等你们长大了要努力工作回报村民”。

    于是乎,亨村儿童从小就有了这么一个习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协助父母和村民分担劳动,早期还只是做做卫生、捡捡垃圾或扫扫路面上的雪,逐渐演变成后来的切鱼小能手,甚至因此登上欧洲各大媒体,被誉为是“最会赚钱的挪威小渔民”。

    在码头边,小雷特指着一群少年乐不可支的说:他们是亨村和挪威的未来,只要有空,这些孩子都会自发“组团”来码头找活干,大点儿的孩子剁鳕鱼头,小一些的负责把鳕鱼舌头切下来。

    一开始这些孩子都不要酬劳,可挪威未成年人法是禁止少年替代工人的工作,这个传统一度中断了一年多,直到登上报纸的那个少年想到了一个办法:管当天要帮的渔民叫叔叔伯伯或爷爷,这样就变成了家族内部的工作,而受到帮助的渔民再象征性的支付一点费用给孩子购买学习用品,类似于长辈给孩子的奖励。

    挪威教育部门虽然心里清楚的很,但也不好过度介入,更别说这个传统展现的是渔民之间的互助和友爱,背后还有足球场的暖心事迹加持,因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当没看见。

    就这样,亨村少年又多了一个“懂得感恩”的光环,其中一个名叫艾德利的15岁少年自豪的跟我说:我一个月“工作”7天能赚2000克朗,工作三年我就18岁了,到时候我要买机票去中国旅行。

    在亨村仅有的两家餐厅里,我分别品尝了他们推荐的两道菜,一道是维京名菜鲸鱼沙拉,另一道是少年亲手切下来的油炸鳕鱼舌。如果以食客视角来看,鳕鱼舌更容易挑起我的食欲,不仅仅是因为少年的成分,更多的是罗弗敦群岛的冷水鳕鱼鲜美之极,鱼舌夹杂着鳕鱼肉特有的绵软却又不失嚼劲口感,比贵上两三倍的鲸鱼肉要好吃的多。

    亨村另一道值得参观的风景是鳕鱼架,这里的鳕鱼被渔民们当成“宝贝”一样,太大不能捕、太小不能碰,怀孕的更是第一时间就得放生,所以真正被捕捞上来的鳕鱼个头都很平均,剁下鱼头切掉鱼舌后挂在架子上晾晒,鱼身是欧美各国料理的上乘食材,鱼头晒干碎粉后做成宠物粮,内脏则是宠物罐头的主要材料。

    每年冬季极夜期间,亨村北极光也会吸引很多游客和摄影师前来拍摄欣赏,使得亨村的名气越来越大,一房难求的现象几乎每个月都有。但很奇怪的是,这里的渔民们却并不想扩大旅游规模,以致如今村里也只有三五家旅馆,实在爆满没地方住的时候,他们又会把自家闲置的房屋让出来给游客免费居住,是我去过的所有渔村中,人文环境最特殊的一个。

    或许,这才是亨村能因为少年一句话而砸锅卖铁花700万建足球场的原因,不涉及到利益和欲望,只为了孩子们的成长所需。

    (纪实类旅游长文不好写,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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