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大苏山苏轼读书居

徐翔升

游毕净居寺,天已大黑了。

我们下一站去访谒苏轼读书处。心真和尚指点下,我们从后门上山。

山径没在夜黑里,从什么都看不见。

却能看见苏轼。

其实,苏轼也是看不见的,可我就是觉得他在。他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山里。山径上,我觉得时时处处都在跟他相遇。

看不见,却超过了看见。

黑夜之黑淹没不了苏轼。

苏轼他自己有什么东西亮着,穿透了时光,让我隔着千年万载也能看见。

就像这黑夜里,我一举头,看见了月亮。

一千多年的时光里,腐朽了多少物事,熄灭了多少帝王,倒掉了多少江山,也改换了多少桑田。

而沧海桑田之后,这里还有苏轼。

有光辉的人,可以自铸江山,可以穿透黑夜,可以对抗光阴,可以对抗腐朽。

心灵世界,精神之国,他是高于帝王的帝王,他是高于高山的巍峨。

时光的河流里,他有如不沉之舟,千秋万古,横渡沧桑。

来到苏轼读书居,一步步走上台阶,走着苏轼,觉得每一步都深陷在苏轼的脚步里,觉得我是在向着苏轼无限地靠近。

来到门前,门关紧闭。

摸一摸门环,那种冰冷,让人顿觉一种遥远之感。

我离苏轼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环顾四围,夜黑如漆,世事如无。

一切都已经腐朽,一切都被黑夜掩埋。

除了苏轼。

除了山陵。

除了幽空里的星星。

夜已深,一切都静着,被神秘的深睡埋得很深。

好像只有苏轼醒着。

不,是我的某个神秘的部分为苏轼醒着。

这让我没有被那种睡淹没。

顿然觉得,天地里,好像亦有一种神秘的地方为苏轼醒着,所以,而今我来,我能将苏轼看见。

天地英灵,所过之处都会留下芬芳。

我嗅一嗅鼻息,有暗香自千古之上隐约而来,这是不是苏轼的味道?

冥冥之中,我似已与苏轼的灵魂接壤。

这里的光阴多么深啊!从苏轼的灯下倾泻而下,流过沧桑,一直流到现在。

我的脚底下,光阴如海。

今晚,隔着如海的光阴,我与苏轼同在。

他走过的山径,而今由我走着,我的脚底下回响着苏轼踱步的跫音。

周围的树,戴着荣光,从苏轼的看见里长过来。

有的已经腐朽,倒在一座悠久的深梦里,也泊在我此刻的目光里;有的依然葱茏健壮,涌溢着一种独享了尊宠的骄傲,好像要把光阴击败。

突然想到,苏轼在这条山径上踱步的跫音,穿过这片山林之后,又都飘向了哪里?

他在这座山上看见某一朵流云时的那种心动,让哪一棵草木听了去?

这时,草丛里响起一声惺忪欲睡的虫鸣,这可是自苏轼的听见里传来?

透着夜色,细审周遭的一切。

苏轼的看见依然还在,他的看见而今由我看见。

苏轼的看见依然还在?他的看见而今由我看见?

如许深黑的夜里,一路行来,处处看见苏轼,却没有一处可以看见苏轼;没有一处看见苏轼,却处处看见了苏轼。

世事万象,只是永恒之流里倏忽的一瞬暂,而有些人事,却是永恒之流里永恒的流传。

有风声响起,自一方的远处来,又向着另一方的远处去,像是一种追忆,又像是一种逝去。恰是对那种不可阻止的物事的一种神秘的证喻,让人隐然有明,却又让人欲诉不能。

那种浩荡的逝去,带走和将要带走多少东西,往事,当下事,未来事……而这座山被留了下来,也终将被留下来,留下来阅览沧桑,迎送人事,而最终在这里留存无逝的,当是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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