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6日,第五戰區右翼集團軍兼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將軍在抗日戰場上壯烈犧牲。張自忠將軍生前是上將銜陸軍中將,犧牲後被追授爲二級上將,他不僅是中國抗戰史上犧牲的軍銜最高的將領,也是整個二戰盟國陣營中犧牲的軍銜最高的將領。

大家可能會感到疑惑,作爲一名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爲何要親自上前線,不及時撤離,最終戰死沙場?大家可能不知道,張自忠早在抗戰之初就樹立了必死的信念,這不僅因爲岳飛所說的“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還因爲他身上揹負着難以洗刷的冤屈——他是一心報國的愛國將領,但卻因時局變化及日軍歪曲報道,被國人誤解成大漢奸、賣國賊!張自忠滿腹冤屈卻有口難辯,唯有忍辱負重暗自發誓:要麼殺盡鬼子,要麼以身報國!下面就與大家一同回顧張自忠將軍的艱難、辛酸而又熱血的抗戰報國之路。

張自忠在1933年的長城抗戰中以抗日名將的身份走入歷史舞臺,比全面抗戰的爆發要早4年多。在長城抗戰中,張自忠、趙登禹指揮裝備落後的西北軍戰士以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用中國軍人的軀體與熱血鑄成了一道新的長城。

“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後,東北迅速淪陷。慾壑難填的日軍繼續向前推進,意圖在華北再造一個僞滿。1933年3月初,日軍佔領熱河全境,直逼長城。前線部隊節節敗退,張自忠受命率部支援,駐紮在遵化三屯營,據喜峯口關塞僅有三十公里。喜峯口是防線的最後一道防線,如若丟了,日軍將長驅直入。交戰前,張自忠對將士們說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爲國捐軀重如泰山。人生在世總是要死的,打日軍爲國犧牲是最光榮的。只要有一兵一卒,我們決心與日軍血戰到底!

對於張自忠來說,他等這個抗敵禦侮的機會等了好些年了!之前的直奉戰爭與中原大戰中,他雖殺出了赫赫威名,可沒有人知道他多希望自己殺的是侵略者。他永遠不會忘記,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他奉命移駐豐臺車站,但卻遭到了英國人的拒絕。血氣方剛的張自忠硬是駐紮進去了,隨後遭到了英軍的包圍。

張自忠不爲所懼地說道:豐臺車站是中國的領土,我們在自己的領土上執行任務,外國人無權干涉。在英軍進行射擊挑釁之後,張自忠又說道:他若犯我,堅決消滅他!英軍灰溜溜地撤退了,可張自忠卻仍感到悲憤。是啊,這是我們自己的領土,他們爲何敢這樣?我們又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趕跑他們?

因此,當張自忠終於等到在戰場上面對侵略者的機會時,他可以說是血脈賁張戰意驚天。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部隊雖然訓練有素,但裝備方面要比日軍差好幾個檔次,甚至連人手一槍都做不到,光靠血性是無法與日軍抗衡的。張自忠又想起少帥在辭職公告中所說的一句“名言”:科學時代,勇敢沒有用了

不,勇敢怎麼會沒用?勇敢在任何時候都能起到天大的作用!張自忠心想,和日軍硬拼是行不通的,但可以憑藉西北軍的勇敢和野戰肉搏的看家本領,通過戰術彌補裝備上的劣勢。張自忠與37師師長馮治安、132師師長趙登禹合計後決定,組織大刀隊夜襲敵營!

1933年3月11日夜,西北軍的兩個團和一個營兵分三路夜襲敵營,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殲敵上千。此次成功的夜襲打出了中國軍人的威風,全國各界紛紛祝賀29軍的功績,其中以一曲《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最爲著名: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武裝的弟兄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抗戰的一天來到了!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咱們軍民團結勇敢前進,看準那敵人,把他消滅,把他消滅! 衝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張自忠並未被勝利衝昏頭腦,他清楚地知道:日軍即將發起瘋狂進攻,幾乎沒有任何重兵器的29軍實在是在太劣勢了。他在視察陣地後,給部隊做出了積極防禦,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殺傷日軍的指示。數日後,日軍調集重兵,瘋狂進攻 29 軍陣地。張自忠師長堅持在前線指揮,打退了日軍的幾十次猛攻,殲滅日軍約6000人。

喜峯口之役使日本上下大爲震驚,日本有家報紙發文這樣寫道:明治大帝造兵以來,皇軍名譽盡喪於喜峯口外,而遭受六十年來未有之侮辱

因此,雖然因敵我裝備實在相差太遠長城防線最終被攻破,但29軍和張自忠的抗日威名也着實打了出來!當29軍因《塘沽停戰協定》被迫撤離時,當地百姓無不含淚挽留——他們堅信,只要張將軍和29軍在,鬼子就打不過來!而張自忠雖然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他卻不得不顧全大局,不得不顧及29軍將士們的性命,不得不耐心等待着下一次抗戰禦敵的機會。

直到四年之後,張自忠纔再次得到與日軍較量的機會。只是,這一次日軍使用了一招毒計——邀請29軍軍長宋哲元訪日。在還未全面開戰的情況下,斷然拒絕對方的邀請無疑是不明智的,況且,對方還是通過民間機構發出的邀請。爲了避免與日帝的直接衝突,爲了給備戰贏得時間,宋哲元決定接受邀請。只是,在抗日氣氛日漸濃重的節點,該讓誰去呢?誰去都非常容易認爲是賣國投敵的行爲,宋哲元背不起這個鍋。

張自忠當然也背不起這個鍋 ,不過,他不想讓老大哥宋哲元爲難。張自忠做出了一個將使自己形象大損的決定——前往日本考察。出行之前,張自忠此時已經預料到了一些東西,他曾私下對部下說道:我希望打開一個局面,維持一個較長的時間,而使國家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其它譭譽我是不計較的

在日期間,張自忠十分注意維護民族尊嚴。在日方邀請參加在名古屋召開的國際博覽會開幕式後,張自忠得知中國館的對面是僞滿館,當即要求日方撤掉僞滿館,否則立刻回國。在一次與留日學生的交談中,張自忠斬釘截鐵地保證道:同學們放心,我張自忠在任何時候,絕不會做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的事情

可是,日方卻不斷歪曲報道,營造所謂的“親善”氣氛。張自忠每在日本多呆一天,國人對張自忠的誤解便要多一分。張自忠回國後,日方又做了總結式的報道:代表團在日期間受到各方面的熱烈歡迎,滿載而歸,每個人都滿臉喜悅,親日氣氛已達到相當效果

張自忠發表聲明,想要澄清事實。但是國人根本不相信張自忠,各方輿論紛紛指責張自忠,話說得越來越難聽。曾經的抗日名將張自忠,一夜之間成了國人紛紛討伐的“大漢奸”、“賣國賊”、“張逆自忠”。張自忠滿目冤屈有苦難說,但他默默承受下來了,因爲他知道,這個國家還需要時間。

幾個月後,盧溝橋事變爆發了。事件爆發20天后,29軍傷亡慘重,副軍長佟麟閣、師長趙登禹壯烈犧牲。7月28日,爲了掩護29軍的有生力量撤離到安全的地方。宋哲元問道:爲了照顧長遠利益,我覺得暫離北平赴保定後再做打算,可是在部隊轉移時,需要有人留在北平與日軍周旋,以掩護撤退

在將士傷亡慘重血染國土的情形下,誰留下來與日軍虛與委蛇,必將背上難以洗刷的罵名。當時,宋哲元作爲軍長不宜留下,能擔此重任的人只有張自忠和副軍長秦德純。秦德純未應命,張自忠便站了出來。

關於這段歷史,存在一些污衊張自忠的說法,如“奪權逼迫宋哲元離開”云云。這些說法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一是因爲早在數年前重組西北軍時,張自忠就有機會當軍長,但他推舉了比自己資歷更老的宋哲元;二是張自忠是個無比忠心之人,當年中原大戰後,很多將領都選擇了離開馮玉祥,最有資本離開的張自忠卻選擇了跟隨;三是宋哲元和秦德純此後的回憶,都表明率29軍離開是上級命令,張自忠留下則是他主動請命。

宋哲元至死都是“是月二十八日,奉電令赴保定”的說法,始終如一。秦德純在回憶此次分別時的情景,更是這樣說道:臨行前,張將軍含淚告我曰:你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成了漢奸了。其悲痛情形已達極點

果然,當張自忠出面代理晉察冀政務委員會和北平市長職務後,輿論一片譁然。一時之間,各大報刊紛紛發文痛罵張自忠,言必稱“張逆”、“漢奸”、“賊人”等詞。但是,爲了掩護29軍倖存將士撤離,張自忠並未辯解。他承受着巨大精神壓力,忍辱負重與日軍周旋。只要成功掩護29軍,一切都是值得的!而國人的新舊誤解,只有等到來日以鮮血洗刷了!用敵人的,或者用自己的!

在29軍成功撤離之後,張自忠便試圖逃離北平,但直到9月3日才成功。我們無從想象,這一個多月裏,張自忠受着怎樣的煎熬。據當時見到過張自忠的人回憶,從前生龍活虎血氣方剛的張自忠,已變得面黃肌瘦無精打采,時常一個人呆呆坐着一動不動。

好在,張自忠洗刷冤屈的時日不遠了!三個月後,張自忠被編入第五戰鬥序列,擔任59軍軍長。第二年年初,徐州會戰打響。3月,板垣第5師團進攻臨沂,與龐炳勳部激戰。交戰20餘日後,龐部傷亡近半急需支援。於是出現了《血戰臺兒莊》裏的這個情節:

五戰區參謀長詢問張自忠是否可增援,李宗仁卻故意岔開話題,但張自忠卻說:李長官,如果信得過我張自忠,可否讓我增援臨沂?李宗仁笑着說,你能去就太好了,我就怕強人所難啊!

原來,龐炳勳也是老西北軍出身,但在中原大戰中卻背叛了馮玉祥,張自忠的指揮部亦曾被龐偷襲。那一次,張自忠身受重傷,差點死去。無論從道義還是個人恩怨的角度來講,張自忠都完全有理由拒絕支援龐炳勳。不過,張自忠知道,國難當前,往日的恩恩怨怨必須先放到一邊。

於是,張自忠率59軍以晝夜180裏的速度馳來增援,僅休整一天後便投入戰場,與龐部協力作戰。經過五晝夜的激戰,日軍被殲殲敵 4000 餘人,受重創敗退。不久後,日軍的坂本旅團又氣勢洶洶地攻打過來,但再次被張自忠擋住。日軍遭沉重打擊,其向臺兒莊前線增援的戰略企圖被完全粉碎,從而有力保證了臺兒莊大戰的勝利。

不久之後,張自忠率部投身武漢會戰,重創日軍於河南潢川,晉升爲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此後半年的時間裏,張自忠接連進行四次戰役,皆抵擋住了日軍的進攻,殲滅日軍超5000人。1939年5月2 日,張自忠加授上將軍銜。

1939 年 12 月,張自忠率部參加冬季攻勢。情勢嚴峻,各部隊紛紛告急,要求後撤。但張自忠不爲所動,激勵部將道:現在是軍人報國的時機,我們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民族,對得起已死的弟兄。希望你苦撐幾天,以待援軍,免得你我成爲國家的罪人!現在只准前進,不準後退!陣地就是我們的墳地,後退者死

堅守兩個多月後,戰場形勢發生轉變,張自忠果斷下令反攻。日軍抵擋不住攻勢,向東南潰退,張自忠率部進行追殺。

1940 年 5 月,第二次隨棗會戰拉開序幕,張自忠迎來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戰。李宗仁下令將襄河右側各軍組爲右翼兵團,委任張自忠爲司令官。張自忠部署分配了兵力,將自己的59軍各師放在最前線。

開戰不久後,北路友軍迅速潰敗,棗陽岌岌可危。59軍奉命向北截擊敵軍,損失極重。前線接連向指揮部告急,要人要彈藥。但是,張自忠已派不出人,也發不出更多的彈藥了。在這種情況下,張自忠決定親自渡襄河去前線督戰,鼓舞士氣,與將士共存亡!

張自忠召集高級將領會議,宣佈自己要在明天過河督戰,各將領都勸張不要去。副總司令馮治安則主動請命,派自己去前線督戰。但張自忠知道,右翼兵團是臨時拼湊而成,自己是右翼總司令,尚能服衆,馮治安前去的話指揮會困難重重;如果自己不渡河,前線潰敗則勢所難免,其後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在此前的戰鬥中,張自忠也經常在前線同將士們一同衝鋒陷陣。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想多殺日軍,既爲保家衛國,也爲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經過前面幾次大戰,其實大家對張自忠的誤解基本都已經消除了。但是,他覺得還不夠。

當晚,張自忠寫了幾封遺書,以表爲國捐軀之心。在給將士們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爲其死,毫無其他辦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決心,我們國家及我五千年曆史之民族,決不至亡於區區三島倭奴之手。爲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清,石不爛,決不半點改變。

在給副總司令馮治安的信中則這樣寫道:

因爲戰區全面戰事之關係本身之責任,均須過渡與敵一拼。現已決定於今晚往襄河東岸進發:到河東後,如能與三十八師、一七九師取得聯繫,即率該兩師與馬師,不顧一切向北之敵死拼,設若與一七九師、三十八師取不上聯絡,即帶馬之三個團,奔着我們最終之目標(死)往北邁進。無論做好壞,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公以私均請我弟負責。由現在起,以後或暫別,或永離不而不得知。

第二天拂曉,張自忠帶領手槍營和七十四師,從宜城窯灣渡口渡過襄河,奔赴河東戰場。渡河後,天降大雨,張自忠揮師北向,一路疾進。5月 8日,日軍第十三師團和第三師團在唐白河吳家店會合,第三十九師團則以棗陽爲中心,四處掃蕩我方河東部隊。9日黎明,張自忠在二郎廟與敵遭遇,將敵擊退,隨後繼續向北攻擊前進。

將士們聞知張自忠總司令親臨前線,士氣極爲振奮,戰鬥行動更加有力,幾乎將日軍後路完全截斷。日軍亦迅速反應了過來,第十三師團和第三十九師團掉頭南下,集中力量攻擊張自忠部。敵我力量極其懸殊,戰鬥異常慘烈。15日下午3時,張自忠身邊士兵已大部陣亡,他本人也被炮彈炸傷右腿。16 日拂曉,張自忠被迫退入南瓜店十里長山。而日軍則在飛機大炮掩護下,連續發動了 9 次衝鋒。張自忠左臂中彈之後,仍堅持指揮作戰。

1940年5月16日下午 4 時,成羣的日軍衝上了陣地。他們看到,一個大個子中國軍官站了起來,他的軍裝已被鮮血浸透,眼睛卻死死地盯着離自己最近的日本兵。這名日本兵後來被繳獲的日記中這樣記載到:他的眼神使我感到害怕,我愣在了原地。這時,身後有人朝這位軍官開槍。我也被槍聲驚醒,向那名高高的軍官刺出了一刀,他失去了最後的力氣,轟然倒地……

5月18日上午,張自忠的忠骸被將士們奪回並運回指揮部。馮治安將軍和兩名蘇聯顧問含淚查看了張自忠將軍傷勢,發現全身共傷八處:除右肩、右腿的炮彈傷和腹部的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額各中一彈,顱腦塌陷變形,面目難以辨認,唯右腮的那顆黑痣仍清晰可見。

對於張自忠將軍的犧牲,國人無不紛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盡忠報國,爲國捐軀,英烈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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