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兵法》有云:“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也就是說,我們對待戰爭,必須慎之又慎,絕對不能犯哪怕是一點兒錯誤。哪怕是一點細節上的小失誤,都可能造成慘烈的死傷。而志願軍轟炸大和島的失敗,便充分闡明瞭這一點。

大和島,位於朝鮮西海面,距離鴨綠江口僅70公里。憑藉海空優勢,美軍和韓軍佔領了這片小島,並在此地建立了大功率雷達站、對空電臺,設置了各種竊聽設備。在大和島的指引下,敵人總能輕而易舉地蒐集我軍情報,並指引敵軍準確轟炸我軍的運輸補給線,給我志願軍造成了嚴重損失。可以說,大和島雖小,卻是插入我軍側後的一把尖刀,不得不將其拔除。

1951年11月1日,空聯司對我空軍2、3、8、10師下達作戰命令,將對大和島實施轟炸任務,並配合登陸部隊解放此島。其中,執行本次任務的作戰單位,主要以空8師爲主。空8師是一支年輕的部隊。

在練兵期間,空8師曾創造18枚炸彈全部命中靶標的優異成績,因此對於首次轟炸,空8師的戰士們均志在必得。按照計劃,9架圖—2轟炸機各攜帶8枚100公斤殺傷爆破彈以及1枚100公斤燃燒彈。突擊目標時,採用水平轟炸。而空2師的16架拉—11殲擊機將進行全程護航。同時,空3師的米格-15殲擊機,將以兩個團的兵力,在側翼進行機動掩護。

在以往,都是美國空軍在我軍頭上肆無忌憚地投擲炸彈。而這一次,年輕的志願軍空軍也要讓他們嚐嚐被轟炸的滋味。

11月6日14點35分,遵照上級指令,韓明陽帶領空8師22團2大隊的9架轟炸機,以每小時360公里的速度,從洪屯機場出發,向大和島猛撲過去。

按照地形、地標識別物,22團的官兵很快便發現了大和島的具體位置。敵人見我國空軍飛臨,忙不迭地祭出高射炮,打出密集的彈幕。然而英雄的志願軍空軍戰士毫無懼色,他們在2000米的高度,利用機關炮進行還擊,壓制了敵軍的炮火。

15點38分,轟炸機羣準確投彈,81枚炸彈命中了72枚,將敵人指揮機構炸得七零八落。炸死了敵軍少將作戰科長和海軍情報隊長以下共60多人,首戰告捷。對於這次破天荒一般的轟炸,美國人也非常驚訝。他們在《朝鮮戰爭的美國空軍》中記載:

“1951年11月6日,一對雙發動機的杜—2螺旋槳式輕型轟炸機,對大和島進行了成功的轟炸。”

然而福之禍之所依,這次輕鬆的勝利,卻讓空軍指戰員們產生了麻痹與輕敵的情緒。通過11月6日的轟炸,敵軍的指揮機構基本被毀。於是他們將殘餘的設備,搬到了大和島燈塔附近。爲了協同志願軍50軍148師攻取大和島,空聯司決定以空8師9架圖—2轟炸機,空2師16架拉—11殲擊機,以及空3師24架米格15殲擊機於11月30日15點25分,摧毀大和島燈塔的敵指揮機構。

有了前一次轟炸的成功經驗,空8師決定“蕭規曹隨”,重複上一次的轟炸計劃。除了轟炸地點由丹東江橋直飛目標以外,其他條件均與11月6日完全相同。

兵家有云“可一不可再”。兵法講究出其不意,一個奇謀再絕妙,也往往只能使用一次。敵人並不是傻瓜,豈有喫了一次虧還不長記性的道理?例如歷史上那些令人拍案叫絕的奇謀,比如田單的火牛陣,韓信的背水立陣,自他們以後就再也沒人成功複製過。原因無他,可一不可再。

而更加令人嘆息的是,人民空軍實在太過年輕,沒有經驗,竟沒有注重保密。爲了給戰士們壯行,機場鑼鼓喧天。機場停機坪的高音大喇叭全天候不停地播放廣播,播出《志願軍戰歌》。與此同時,機場還組織飛行員們照相,開壯行會。出征人員在機場一字兒排開,高呼口號:“不惜犧牲個人的一切,堅決完成戰鬥任務!”然而誰也沒想到,這些開開心心照着相的戰士們,最終有一半人永遠沒有回來。

我軍緊鑼密鼓地準備着轟炸,而敵人也沒閒着,他們先進的偵查設備,早就將我軍的動向聽得一清二楚。我軍大張旗鼓的動員,敵軍很快便預判到了我軍即將再次轟炸大和島。因此,狡猾的敵人設下埋伏,只等我軍往裏鑽。

11月30日14點10分30秒,空8師24團1大隊的9架圖—2轟炸機提前30秒起飛,編成了大隊縱隊,向着大和島方向進發。而這次提前起飛以及帶隊機長轉彎過早等原因,編隊至鳳凰城草河口上空時,整整早了5分鐘,未能與護航的拉—11戰鬥機在預定地點會和。

到了15點07分時,聯合編隊通過丹東和浪頭機場之間時,比規定時間仍提前了4分鐘,導致米格15戰機沒能及時和編隊會和。

僅僅5分鐘後,24團的戰士們發現前方出現了4架噴氣式戰鬥機。由於該地點距離鴨綠江口非常近,因此24團以爲這些戰機是我方的米格15,因此沒有做出反應。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前方的噴氣式戰鬥機突然變得越來越多,像蒼蠅一樣蜂擁着從雲層中飛了下來。而他們飛機上閃爍的標誌,正是美軍戰機的藍色五角星。然而此時,我軍再做防範,已經來不及了。

此時在圖—2轟炸機旁邊護航的,只有16架活塞式的拉—11殲擊機。而美軍戰機,皆是最先進的F-86殲擊機。相對於老舊的拉—11,F—86簡直猶如降維打擊。能和他們抗衡的,只有還未趕到的米格—15(事實上根據統計,米格—15對陣F—86依然十分喫虧)。

如今的情況,不僅是敵衆我寡了,而是是敵強我弱,一場慘烈的大戰就此打響。領隊的高月明沉着指揮:

“把隊形拉緊,沉住氣,堅決地打,我們一定要完成任務。”

利用機載機槍,圖—2轟炸機和拉—11殲擊機密切配合,編制出密集的火網。然而F-86憑藉其機動性的優勢,轉移騰挪。很快,宋鳳聲駕駛的09號飛機和梁志堅駕駛的10號飛機相繼中彈起火。但即便如此,兩架轟炸機依然沒有退縮,依然保持着編隊,繼續前進。

而護航的16架拉-11也沒有閒着,他們爲了保護轟炸機,不要命地與敵人展開了決鬥。雖然F-86整整比拉-11領先了一代,但並非沒有勝算。雖然拉-11速度慢,但是卻能做小半徑的轉彎。利用這一點,飛行員王天保在敵機的圍攻中不停地切半徑,轉開圓圈。噴氣式戰鬥機一衝上去,王天保便轉個圓圈躲開敵機的猛撲,併成功繞到敵機後方,實現咬尾。

他先後擊落敵F-86一架,擊傷3架,創造了不可思議的用活塞式殲擊機擊落敵人噴氣式戰鬥機的紀錄。而大隊長徐懷堂也不甘示弱,同樣擊落敵人F-86一架。與此同時,轟炸機編隊的機關炮也有所斬獲,同樣擊落敵人F-86一架。然而拉-11的犧牲也是慘重的,周宗漢、何嶽新、於長新相繼犧牲,3架拉-11墜入大海。

雖然拉-11並沒有喫很大的虧,但是笨重緩慢的圖—2就難以招架了。僅僅三分鐘後,06機挺不住了,敵人機炮擊中了彈藥庫,引發殉爆,4名機組人員全部犧牲。

緊接着就是09機,火勢已經蔓延到了機艙。機長宋鳳聲命令大家:

“大家快跳傘,我留下來完成任務!”

然而英雄的志願軍戰士們如何會臨陣脫胎,他們在烈火中泰然自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宋鳳聲一看急了,一腳將領航員陳海泉踢出座艙。陳海泉打開降落傘後不久,09機臨空爆炸,3名機組人員全部犧牲。而陳海泉,也成爲4架被毀轟炸機上16個飛行員中唯一的倖存者。

隨後,10機也拖着一股濃濃的墨煙,帶着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向海上墜落了下去。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06機、09機、10機墜落後,彈痕累累的畢武斌04號機總算跟着轟炸編隊到達大和島上空。畢武斌見飛機已經無法拯救,他拒絕了上級的跳傘命令。他鎮定至極地對上級說:

“我的炸彈還沒投呢!”

於是他駕駛着燃燒的飛機,英勇地向大和島撞去。在天崩地裂的爆炸聲中,機上的4名空中神鷹英勇獻身。在生命的最後,畢武斌仍用無線電高聲吶喊:“戰友們,再見了!”

目睹戰友們的犧牲的慘狀,剩下的5架圖-2心如刀絞,然而任務必須完成,否則就對不起死去的戰友。於是,轟炸機對準敵人燈塔,憤怒地投下了炸彈。那麼,這次轟炸取得戰果了嗎?現實非常殘酷,並沒有。

根據空8師24團在事後的戰鬥總結報告:

“轟炸未能炸中目標。主要是高度降低,速度增大,每小時380公里,投彈角度小,影響投彈命中率。”

師司令部領航主任孫炎在總結中也說:“在這次轟炸中,彈着點一般的超過目標。究其原因 : 當時飛機稍帶下滑,速度較預定的要大,高度較預定的稍低,同時因順風之故,雖瞄準角已略加增大,然彈着點仍不免超過目標 ” 。

就在空8師投彈後不久,自浪頭機場起飛的24架米格—15戰鬥機終於飛臨戰場。而敵F-86編隊早已逃之夭夭。爲了營救戰友,空3師戰鬥起飛大隊長牟敦康駕駛着米格-15貼着海面進行超低空飛行,結果發生一級事故,不幸墜海犧牲。

不得不說,這次轟炸任務徹底失敗了。我軍總共被擊落圖-2轟炸機4架、拉—11殲擊機3架,同時還有一架米格15墜毀。。我軍之飛機、人員損傷數字大大高於敵方。倖存的戰士們回到機場,看着滿滿一桌爲他們慶功的飯菜,卻無論如何也喫不下,必須犧牲了那麼多戰友啊!

古語云:“以史爲鏡,可知興衰”。這次失利,是年輕的人民空軍必須要交的學費。在此次戰鬥中,我們主要犯了四大失誤。

一是墨守成規,照搬11月6日的作戰方案,最終引發敵人警惕,因而爲敵所趁;

第二是我軍戰前不注意保密措施,沒有將瞭解這次戰鬥行動的人員限制在一定範圍內,機關、部隊很多人都知道了,宣傳鼓動工作也沒有注重保密,而是大鳴大放。同時,戰前電波呼叫多,聯絡亂,使用暗語被敵人破譯,走漏了風聲;

第三,是我軍太過輕敵和麻痹。在空戰遷徙,竟將敵人噴氣式戰鬥機誤認爲友軍,沒有及時轉變爲空戰隊形。等到敵人發動攻擊時,我軍才倉促反擊,使敵人偷襲得逞,全場處於被動。

最後,轟炸機編隊沒有嚴格遵守時間,而是本着寧早勿晚的思想,提前出發。而空3師的米格—15戰機也沒有因此提前起飛,導致協同動作完全失調,以致於敵軍在數量和飛機性能上,對我軍佔有絕對優勢,從而造成嚴重損失。

“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轟炸大和島的戰鬥,表現出我志願軍部隊英勇頑強、前仆後繼、勇往直前的戰鬥精神和犧牲精神,體現了我軍不朽的軍魂。但是我們也必須吸取這一次血的教訓,只有銘記這次失敗,才能取得更多勝利,避免不必要的犧牲。

此戰後,50軍148師成功登上大和島,將島上頑敵殺得一乾二淨。不久後,空戰英雄張積慧擊落美軍王牌飛行員喬治.戴維斯,讓後者當場斃命。而這個戴維斯,一共擊落了我軍3架圖—2轟炸機。犧牲的英靈,終究還是得到了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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