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眼裏,襲人不討喜,她大部分時候被列在了晴雯的對面(因爲她們地位對等),也是“木石前盟”的對立面,她差不多被列在世俗的一面,她是王夫人的人,是預備要做寶玉姨娘的人,也是“金玉良緣”勢力的打手和幫兇,說她是告密者,甚至極端的反對者還說寶玉的“第一次”,是緣於她的勾引……

總之,如果要“臉譜化”《紅樓夢》人物,襲人是“反派”,是壞人。

(襲人)

但《紅樓夢》裏的人物,恰恰不能以好人、壞人的“二分法”歸類理解,他們都是複雜而豐滿的現實人物鏡像。我們的《紅樓夢》已經讀到第十九回,可以說說襲人了。因爲《紅樓夢》第十九回的“情切切良宵花解語”,主人公就是襲人,這一回的前半回,抵得上一部《襲人傳》。

書歸正傳——讓我們靜下心來,想一想襲人的好處。

苦孩子出身,孝女義女

襲人是典型的苦孩子出身,她是被賣到賈府做奴才的,用襲人自己的話說:

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喫,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着老子娘餓死的理。

家裏窮,沒飯喫,只好賣了還值點錢的襲人,這跟後面的晴雯相類似,甚至襲人的悲苦,也與香菱有類似處(《紅樓夢》裏的女兒們沒有幾個不悲的,畢竟她們都歸屬於“薄命司”的人)。襲人當日願意讓家人賣自己,是因爲不能“看着老子娘餓死”。所以庚辰本在此處有批,說她是“孝女義女”。

(賢惠的襲人)

當聽到哥哥孃親要贖她時,她又說:

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

如果家裏真有困難,她還是願意幫上一把的,只是家裏的日子已經過得去了,她當然不願意離開心愛的寶玉了。

貼心的忠僕

襲人是貼心的忠僕,這不用多說,因爲第三回時已經說過了:

(襲人)有些癡處: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服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

這一回又再次強調——

元妃賞下的糖蒸酥酪,寶玉記着襲人愛喫,於是留了給她,偏寶玉的奶媽李嬤嬤來給喫掉了,李嬤嬤總能做這樣的事情,上一次是她把寶玉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喫了,把茶喝了(第八回)。結果寶玉怒叱茜雪,摔了茶杯,賈母那邊聽到,派人來問,襲人站出來,遮掩了過去,勸服了寶玉。

這一次又是這樣,襲人未等寶玉發作,立時就擋了下來:

襲人便忙笑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別擔心了時候好喫,喫過了好肚子疼,足鬧了吐了纔好。他喫了倒好,擱在這裏倒白糟蹋了。我只想風乾栗子喫,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牀。”

她當然不是真的想喫栗子,她是想岔開話題。因爲後面有交代,她就是這樣想的。

實際上,寶玉在襲人的照顧之下,也形成了心理依賴。

看這一回前面內容,元妃省親已過,時節還在舊曆正月,襲人過年回家探親,寶玉挾制茗煙去襲人家去看她(因爲他抓到了茗煙跟卍兒的短處)。

(在襲人家)

讓我們看看在襲人家的情況,襲人對寶玉的照顧無微不至:

“一面說,一面將自己的從褥拿了鋪在一個炕上,寶玉坐了。用自己的腳爐墊了腳,向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來,又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然後將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與寶玉。”

一連四個“自己的”,足見襲人與寶玉的親近,也足見她的眼中、心中,只有寶玉,她對寶玉的照顧是貼心貼肺細緻周到的,這其實是襲人與寶玉的日常。

(寶玉來到襲人家

當然,襲人有這樣的品質,不然賈母也不會在襲人照顧完自己,又照顧了一陣子史湘雲之後,將她安排給了寶玉,寶玉可是她的“心肝肉”啊。

規諫寶玉

寶玉的性格是什麼樣子呢,曹雪芹說他“性格非常”,這個性格,不能說好,但也不能說不好,就是個獨特的性格,他的性格需要有個通世情的襲人來規諫他,否則他會與現實世界完全割裂。

(襲人勸寶玉)

襲人當然是忠僕,但她又不是愚忠,當寶玉做得不對時,她也真的進行規勸,這其實對於寶玉的成長相當重要。

這一章節,襲人對寶玉有一次彙總性的規勸,打的幌子是自己將要贖身,如果寶玉答應她三件事,她就不走了。

這三件事,一不要賭咒發狠;二要讀書(至少裝作很喜歡讀書的樣子,不要惹老爺生氣);三不許毀僧謗道,調脂弄粉。據脂批稱,這三件事,正對寶玉的三個毛病。寶玉能得襲人一人,實在是寶玉的造化。

(襲人陪伴着寶玉成長)

有人說,襲人規勸寶玉,不過是爲了自己將來的地位,是爲了自己的進身之路打算,那麼,我們試想,如果他對寶玉百依百順,是不是也同樣可以走通進身之路呢?能,但是她可能得不到寶玉的看重,她勸寶玉,實際上是在與寶玉交付真心,這份真心全出襲人的本性,而非經過經營的“心機”。因爲當寶玉打趣她說將來“不怕沒八人轎你坐”時,她冷笑道:

這個我也不稀罕,也沒有那個福氣,沒有那個道理,總坐了也沒趣。

她對寶玉的好,是純出內心,這纔是襲人最大的好處。她不“假氣”,她在賢能的外表之下,是一顆“真心”。

告密者?

這是後話,順帶說一下。襲人最飽受詬病的一點,是她的告密,說她損人利己,打掉了自己最直接的競爭對手晴雯,抄檢大觀園那一回,甚至連寶玉都開始懷疑襲人了,或者正是因爲襲人的告密,很多讀者無法原諒她,這是她最大的罪狀。

(告密?)

但如果我們換個角度,襲人是怡紅院的最高管理者,她只是在完成她的本職工作,定期彙報述職,不正是她的職責所在嗎?一個管理者,在完成本職工作之時,最終使觸犯制度者受到打擊,能說這個管理者損人利己嗎?

當然不能!

有人說她獲得賈母的默認,又獲得王夫人額外的月例銀子,實際上已經坐穩了寶玉姨娘的位置,全憑她自己的經營,其中就包括她的告密(彙報),但實際上,她能有這樣的位置,實在是源於她的出人才能,至少,她是那個能把怡紅院管理的井井有條的管理者,賈府之內,能與她能力相當的,獲許只有賈母的鴛鴦與鳳姐的平兒。

(襲人鴛鴦和平兒)

我們一定要明白這一點:即便她努力向上爬是出自自己的經營,那又如何,普天之下,哪一位又不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儘可能地改變自己的生活呢?

當我們明白了以上這幾點,我們是不是該在心裏向襲人說聲抱歉呢。

(【跟着布丁讀《紅樓》】之68,圖片源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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