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14日,年過九旬的老帥聶榮臻,喫過晚飯後看了會電視。看得特別入迷的他,直到醫生提醒"不能再看了",才關掉電視。接着他又與家人聊起了天氣、物價和副食品供應。這是老帥晚年的日常生活寫照,九十多歲的人,頭腦清醒也不犯迷糊,用醫生的話說就是"他的腦子是六七十歲的狀況"。

聊了一陣,老帥對家人說:"你們也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我這裏沒事了。"

對這一切習以爲常的老帥夫人、女兒和女婿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和往常一樣轉身離開了他的臥室。

沒成想,這竟是老帥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時間來到22時43分,老帥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任何痛苦,在睡夢中就走了。享年93歲,是我國最後一位去世的元帥。晚年的聶榮臻曾唸叨過,自己打了一輩子的仗,沒受過一次傷;搞過地下工作,沒被捕過,算是福大命大之人。他的仙逝也是如此安詳,也正應了他"福帥"的稱呼。

但是,革命並不是請客喫飯。"福大命大"也只是聶榮臻的樂觀之詞,畢竟,從艱難歲月中走過來的人,沒有容易二字可言,這不僅是說聶帥本人,連同他的家人也是如此。

01艱苦歲月中的伉儷情深

1927年廣州起義失敗後,聶榮臻被組織安排到香港開展地下鬥爭。因爲工作的特殊性,活潑開朗的聶榮臻變得不愛說話。他必須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對周邊環境的觀察中,所以在大街上他能聽出警察的腳步聲,在電車上他能隨時"跳車"脫身。

聶榮臻在回首這段潛伏生活時曾總結道,"馬虎大意的人,不適合白區工作。有不少好同志,就是因爲粗心大意,白白犧牲了自己。悲劇的發生,往往就在一念之間。"也正是這種謹慎,聶榮臻變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唯一例外的,是在面對一個女機要交通員的時候。這個來自的河南的姑娘叫張瑞華,十多歲就參加了革命,從河南到武漢,到廣州再到香港,年紀不大卻走南闖北履歷豐富,當時的工作是往返於廣州和香港之間,傳遞機要文件。也難怪組織會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她。

看到這個姑娘,已經是大齡男青年的聶榮臻遇到了白月光。幾十年家裏的保健護士問過張瑞華:"您和首長當年誰追誰啊?"已經是滿頭白髮的老婆婆笑着說:"當然是他追我了。他常來看我,找我聊天,我還不懂麼?"

"瑞華同志,我在武漢時就認識你了,以後在廣州暴動中又碰到了你。你給我的印象是熱情、堅定、勇敢。我對你印象很好,你我都是共產黨員,我們能不能建立比同志更進一步的關係?"

聶榮臻十分直白地表達愛慕之情,讓張瑞華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聶榮臻的影子,"很嚴肅、很嚴厲……個子挺拔、相貌堅毅、愛整潔……"一系列的標籤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最終,張瑞華輕鬆的笑了,從心裏接受了這個大自己十歲的男人。

1928年4月,在組織上批准之後,他們開始了一段伉儷佳話。沒有親朋好友的見證,也沒有任何儀式,他們只是把彼此的行李湊到一起,這一湊就是六十多年。

當時聶榮臻29歲,張瑞華也不過19歲。儘管組織上會給搞地下工作的同志補貼,但這在香港生活起來依然很緊張。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爲了聶榮臻的身體健康,張瑞華換着法子做飯,可畢竟粗茶淡飯實在有限,心裏很不是滋味。聶榮臻看到了妻子的愧疚,就安慰她說:"沒有關係,你做的飯菜可口,比我自己做的好喫多了。實在不行,多加些辣子就可以了。"

爲了省下更多的錢去完成任務,整個夏天,聶榮臻的打扮也只是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衣。這讓張瑞華十分心疼。於是有一次,張瑞華對聶榮臻說想和他去附近的商店逛逛,聶榮臻以爲是她想買衣服了,畢竟她跟了自己以後生活也沒有多大改善,二話不說就陪她去了。

但到了櫃檯,張瑞華卻挑起了男裝,還逼着他試穿。聶榮臻明白了妻子的良苦用心,但他又不捨得妻子這樣做。於是他不經意間而又突然的、悄悄的對妻子說:"有情況。"然後訓練有素地拉着妻子快速撤離店鋪,彷彿真的遇到了敵人一般。走遠了張瑞華髮現並沒有什麼"情況",她才明白他的用意,無奈只能苦笑。

聶榮臻的行蹤飄忽,一大早5點多就出門,一直待到凌晨,有時候甚至要3點鐘纔回來。而張瑞華在丈夫出門前就要做好早飯,晚上也不能睡,等聽到丈夫的皮鞋聲走進衚衕,她才放心。這種持續高度緊張的生活,使張瑞華落下了神經官能症的病根,一直伴隨她到晚年

02顛沛流離中的聚散離合

在香港的生活可以用提心吊膽來形容,但離開了香港,夫妻倆開始了顛沛流離的分別。

1930年,根據組織安排,聶榮臻和張瑞華夫婦先從香港調到了天津,又從天津調到了上海。大半個中國的距離,隨他們一起奔波的,還有他們的全部家當——一個提包和一隻藤條箱。

這年8月,他倆唯一的後代,女兒聶力出生了。因爲勞累等緣故,張瑞華出現了難產,但這時聶榮臻並不在身邊,直到剖腹產手術三天後,他才匆忙趕到醫院。聶榮臻本是個細心的人,但這次他來醫院看望妻女什麼都沒準備,只是因爲他太忙了。

第二年,因爲叛徒告密,上海的工作無法繼續,聶榮臻被迫轉移到了蘇區。情況緊急、條件有限,他只能將母女倆留在上海。臨行前,聶榮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單囑咐了幾句,這一別就是五年。"後來才知道,在那個兵荒馬亂、世事難料的年代,爸爸是抱着不一定能再見面的複雜心情離開我們母女的。"女兒聶力後來回憶道。

離開了聶榮臻的孤兒寡母並沒有得到喘息的機會,張瑞華在上海依然做着機要交通的工作,加上還要獨自照顧一歲多的小女兒,累出一身病來。

1934年,還是因爲叛徒告密,張瑞華和聶力被關進了英租界的提籃橋女監裏。爲了從張瑞華嘴裏撬出情報,敵人軟硬兼施,用了不少辦法。但張瑞華依然守口如瓶,一口咬定自己是農村婦女,帶孩子來上海是爲了找離家的丈夫。除了嚴刑拷打以外,敵人還找了個"托兒"。

那人打扮成工人的模樣,小聲對張瑞華說:"同志,怎麼你也被捕了?"張瑞華並沒有上當,冷冷地回應:"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是共產黨,你看錯人了。"

不只是張瑞華,小聶力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那些冒充共產黨的女特務假裝"獄友"哄騙聶力,想套她的話。但聶力非常聽媽媽的話,從不和那些不認識的人說話。餓得不行就喝兩口野菜粥,不哭也不鬧。一個月後,張瑞華等人因爲證據不足被釋放。但她清楚這是敵人的欲擒故縱之計,於是在特務的監視下,張瑞華不動聲色的生活了一個多月,待敵人放鬆警惕後才徹底逃離。

1935年秋,中央紅軍到達陝北,張瑞華得到了去陝北與聶榮臻會合的安排。安全起見,組織上並沒有同意她帶着年幼的聶力。於是她將女兒安頓好後,跋涉了近10個月才走到陝北,這時,夫妻倆分別已經整整五個年頭了。

寒暄過後,沒幾天,聶榮臻又得到了西進的命令,他只得作別妻子。而到下次夫妻倆見面,已經是十年後的1946年了。

話說兩頭,小聶力離開母親後被寄養在一個貧苦農民的家裏,日子也不輕鬆。她從小就挖野菜、幹農活,稍大一點就去紗廠當童工,童年生活十分艱難。

其實在1938年的時候,組織上曾派人去接過聶力,準備把她帶到延安。但在監獄裏見識過敵人手段的聶力怕上當,堅決不去。直到抗戰勝利後的1946年,聶力才輾轉在張家口見到了自己的父母。

聶力對聶榮臻沒什麼印象了,因爲父親離開的時候她還不到三歲,對張瑞華的印象也很模糊,畢竟上一次見到母親也是十多年前了。團聚時刻,操着上海口音的聶力對滿口的四川話的聶榮臻有些陌生,直到周邊人都說"這就是你爸媽,快過去啊"她才跑過去。聶榮臻戲稱這次團聚是"天上掉下個女兒",但那時的他早已熱淚盈眶。

03"魯智深"、"厚道人"、"驢駒子"家人的生活

聶榮臻有很多外號,比如說"魯智深"。1938年白求恩來晉察冀之前,便得知了聶榮臻這位“魯智深”:

"中國有一部很著名的古典小說,叫做《水滸傳》,裏面寫了魯智深大鬧五臺山的故事,五臺山就在晉察冀。五臺山,前有魯智深,今有聶榮臻。聶榮臻就是新的魯智深。"

之所以這樣一個稱呼,是因爲聶榮臻的耿直忠厚講原則。1958年的軍委常委會上,更是被盛讚爲"厚道人。"不久,彭德懷在轉述的時候又加了一句"榮臻同志是個'驢駒子'"。

這種踏實能幹的毛驢倒成了聶榮臻真實的寫照,而他對自己的家人也是嚴格要求,不越紅線。建國後,位居高位的聶榮臻並沒有放縱自己的家人,一路喫苦過來的母女並沒有因此"沾點光"。

1952年幹部評級時,張瑞華被定爲8級幹部,這是符合她這個老革命身份的。但她總是一大早就趕公共汽車去上班,有幾次甚至因爲車上太擠而摔了下來。別人勸她家裏有現成的車,但她卻很堅決的說:"聶榮臻的車,不該我們坐。我們坐上了,心裏也不踏實。"——聶榮臻早就定下了規矩,他不準家裏人隨便用公家的車。

1962年,聶榮臻的辦公室主任被調走了,位置空了下來。有人建議把張瑞華調過來,既能幫助工作,又能照顧他的生活。而且這種夫人做主任的情況在當時也很常見。但聶榮臻拒絕了,他說:"張瑞華一直在地方上工作,部隊上的經驗等於零,你讓她來幹什麼?她又會幹什麼?再說了,張瑞華的級別也不夠。"

說到級別,在張瑞華工作的43年裏,她始終都是8級幹部,沒有升一級,好幾次組織要給張瑞華提級,卻全都被聶榮臻攔下了。有人勸他說級別高了工資也會高,聶榮臻卻毫不客氣地說:"我和她的工資加一起,養活一個女兒足夠用的,要那麼多的錢幹什麼?"

說起聶力,當他上小學的時候已經十五歲了,足足比周圍的同學們高出一頭來。但她勤奮好學,十分珍惜上學的機會。她在離家較遠的北京師大女子附中上學時,也都是一個人騎自行車來回。

有一次下大雪,路非常難走,她還是一個人騎上了車。聶榮臻的辦公室主任看着也心疼,他趁聶榮臻不在,對聶力說:"趕緊上車,我讓司機送你去學校。"

聶力當然不同意,旁邊的警衛員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了自行車,說有急事借自行車用用,頭也不回騎上就走了。

沒了自行車,上學也不能遲到吧?好說歹說,終於把聶力拽上了車。但車裏的聶力卻極不自在,沒走幾分鐘就叫司機停車,說再不停車就跳下去了。大家拗不過她,只好停下了車。聶力下車後,在雪窩裏一步一步地往學校走,十分堅定,像極了她的父親。

後來聶力獲得了去蘇聯留學的機會。在蘇聯,她也是保留着這些作風,勤奮刻苦的她在班級裏十分出衆。回國之後從事軍工方面的研發,最後晉升爲中將,也是世界上第一位女中將。

聶力的唯一孩子聶菲是個"六零後",到了她那一輩依然是在聶榮臻定下的規矩里長大。她從小就聽話,從小就知道艱苦樸素的道理。衣服縫縫補補,褲腿短了,接上塊布繼續穿。聶菲從上小學到大學畢業,學校裏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外祖父是聶榮臻。

聶帥一生謹慎低調,待人謙和,在大是大非面前始終清醒、冷靜和果敢,,直到九十三歲高齡依然頭腦清醒,在睡夢中走完了光輝的一生,可謂是一位了不起的“福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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