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勝、施蘭茶:欲借疫情趁火打劫的印度,爲何最終受損最大?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鑫勝、施蘭茶]

2020年,黑天鵝突降,從渺小個人到國家地區,從情感到經濟,都經歷了過山車般的喜悲跌宕。近年來“野心”愈發蓬勃的印度也不例外。

2019年莫迪以橫掃之勢攬下印度大選勝利,之後其推出“五年內打造五萬億美元經濟體”的雄心計劃。那時莫迪定然不會想到,2020年印度經濟出師不利,經營慘淡。

顯然,當2019年印度GDP總量以破竹之勢連超英、法奪得世界第五席位之時,也定然不會想到2020年末其總量排名會從“坐五望三”戲劇性淪落到“坐五退七”。

當2020年初新冠肺炎肆虐中國,印度欲趁火打劫利用中國短期斷供吸引製造企業離華赴印的時候,更定然不會想到自身最終會淪爲受損最大經濟體,而其製造業訂單反而加速向中國流動。

印度,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印度宏觀經濟現狀

不少分析人士認爲,印度經濟大幅下跌的首要原因在於“疫情期間的封鎖措施致使消費和投資需求急劇下降”。

然而,早在疫情來襲前,印度GDP增速實際上就已連續10季度下滑——自2017年四季度的階段高點8.67%一路下滑至2020年一季度的3.1%。疫情爆發後,莫迪政府一夜之間發起的“封國令”又導致大批農民工被遣送返鄉,經濟大範圍陷入停滯。

據印度國家統計局(NSO)公佈的數據顯示,印度2020年二季度GDP同比萎縮23.9%,不僅創下印度自1996年起公佈季度經濟數據以來的新低,也成爲全球主要經濟體的最差成績。

由於缺乏統籌協調,封鎖期間印度消費支出、私人投資、淨出口均遭重創,其中建築業、運輸業和製造業受損最大,同比分別下挫50.3%、47.0%、39.3%。儘管2020年三季度情況有所好轉,GDP萎縮幅度收窄至7.5%,但其經濟復甦前景仍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

世界銀行預測,印度經濟2020年預計收縮9.6%。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更爲悲觀,給出了萎縮10.3%的估值。印度最大的國有銀行——印度國家銀行則相對“樂觀”點,在其最新的研究報告中預測萎縮7.4%。

印度國家銀行(資料圖/印媒)

儘管當前印度部分領域經濟已有反彈跡象,但從確診病例仍持續增多及印央地兩級政府採取的控制舉措來看,印度經濟復甦之路仍曲折堪憂。

人口增長較快疊加不合理的產業結構,這兩大因素導致印度失業率長期在8%左右徘徊,疫情的到來無疑使之雪上加霜。大範圍失業壓制了居民的消費能力,而私人消費對印經濟貢獻高達63%,消費疲軟直接造成經濟整體增長動能缺失。與此同時,印地方政府既想復甦經濟,又想遏制疫情,其在開放和封鎖之間的搖擺不定擾亂了企業和消費者的活動週期。

儘管如此,印政府仍聲稱經濟即將呈現“V型復甦”之勢,即經濟活動和就業驟降後有望急速上升。然而,綜合考慮疫情對不同行業、不同地區、不同人羣的差異化影響,未來印度經濟更有可能出現“K型分化”,即經濟復甦呈分裂態勢,一部分行業、地區、人羣恢復上行,另一部分則繼續探底。

分行業來看,正式部門已趨復甦,而佔比更大的非正式部門仍身陷泥沼。分工種看,藍領工人復工面臨更多掣肘,而白領工人可在家遠程工作。分人羣看,根據亞投行和國際勞工組織聯合報告,15至24歲青年組將比25歲及以上的成年組在疫情下面臨更大挑戰。分階層看,儘管印度財富分配已極度不均,但疫後經濟復甦仍可能使之繼續惡化。

事實上,印度面臨的困境遠不止經濟低迷。最新數據顯示,印度2020年11月通貨膨脹率已升至近7%,CPI超過10%,造成極高滯漲風險。

總體來看,疫情使印度經濟領域長期積累的週期性矛盾和結構性矛盾共振爆發,加重了企業和金融部門的債務壓力。與此同時,經濟下滑與通貨膨脹高企又擠壓了政府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施用空間,使政府難以通過宏觀調控紓困經濟促進復甦。

財政刺激空間不足

爲推動經濟復甦,莫迪政府至今已撥款4700億美元。

例如,其於2020年5月宣佈總額達266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用於擔保中小企業貸款、支持市場流動性、發放工人和商販救濟資金及支持基礎設施建設等。

印財長西塔拉曼2020年11月12日表示將進一步實施經濟刺激計劃,撥款約351.4億美元用於振興因疫情嚴重受損的經濟,並重振就業。

不過,世界銀行稱,儘管印度已盡力實施貨幣和財政政策刺激經濟,但仍難以消除疫情影響。不少專家呼籲印度進一步採取經濟刺激措施。

想法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印度財政可實施的政策空間實際上極爲有限。

一是政府長期採取減少稅收及擴大財政支出的策略,加劇了財政收支結構的失衡。2019年印政府財政赤字佔GDP的比重高達7.5%,遠超出5%的紅線。

二是在政府加大基建投資背景下,2019年印度國內公共債務增至1.17萬億美元,佔GDP比值高達75%,每年僅外債的利息支出就佔據印度財政收入的26%。據《印度經濟時報》報道,本財年印政府總債務或達GDP的91%,該比重遠高於60%的國際警戒線,也創下1980年印度開始統計這項數據以來的歷史新高值。

三是惠譽國際評級、穆迪和標準普爾三大評級機構均對印經濟前景持負面評價,將其信用評級定爲投資級別中最低的“BBB-”( Baa3)。有鑑於此,印度未來通過國際資本市場獲得資金支持的成本和難度都將走高。

貨幣政策轉圜空間已使用殆盡

早在疫情爆發之前,爲應對全球經濟下行和美聯儲開啓降息通道的影響,印央行就開始採取寬鬆貨幣政策以刺激經濟。

2019年印央行5次下調基準利率,合計達135個基點。疫情爆發後印央行繼續採取寬鬆貨幣政策,於2020年3月和5月分別降息75和40個基點,最終將銀行基準利率下調至4%。過去數月間,銀行體系的流動性盈餘日均高達6.5萬億盧比。這些過剩的流動性可能正推高印度通脹。印度中央統計局數字顯示,7月份印度零售通脹已達6.93%,連續兩個月超過央行設立的6%中期通脹目標上限。

印度經濟放緩的核心原因之一是“雙重資產負債表”問題,即印度私營企業在2004至2011年的投資熱潮中積累的債務成爲公營銀行的不良資產。

儘管早在2014年12月,政府前首席經濟顧問阿文德·蘇布拉馬尼安就指出過壞賬問題,但莫迪政府還是放任形勢惡化,並使之蔓延至非銀金融公司和房地產等比鋼鐵、電力、紡織等更具“傳染性”的行業。

一如彈簧拉得太緊則會崩掉,壞賬不可能無限積累下去。爲此,印度銀行不得不在日益惡化的宏觀經濟環境中清理資產負債表,而印度企業也不得不痛苦地推行“去槓桿”。

此外,受疫情衝擊,印度銀行面臨大量不良貸款的同時,盈利能力也大幅惡化,印度銀行體系的脆弱性愈加凸顯。

一方面,在政府採取嚴格的經濟封鎖舉措後,大量中小企業生產停滯,面臨貸款違約的風險。有數據預計銀行未償貸款中20%~25%面臨實質性違約風險,2020年印度不良貸款率或已升至18%~20%,同比增長約10個百分點。值得注意的是,銀行貸款違約增多勢必傳導至上層金融衍生品,進一步擴散金融風險。

另一方面,在央行持續降息的影響下,印度銀行盈利能力大幅削弱。預計2020年印度銀行的資產回報率(ROA)和淨資產收益率(ROE)均可能降爲負值。銀行一旦爆發系統性風險,將會對實體經濟造成不可估量的嚴重衝擊。

儘管印央行行長達斯多次公開向業界保證,將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確保系統流動性、促進經濟增長,但事實上,印央行可能已用盡政策工具箱子,幾無有效措施可供採用。

產業政策有心無力

自上臺以來,莫迪政府一方面在國內持續加大經濟改革力度,尤其是推動國企私有化改制,通過出售銀行、電力、石油、天然氣及道路等領域的國有股份籌資,以此削減財政赤字、吸引外資並提振經濟。

另一方面,在國際上,印度憑藉自身資源優勢和人口紅利積極參與國際分工,通過吸引外商直接投資來促進國內產業升級和技術進步,包括制定生產掛鉤激勵計劃(Production Linked Incentive)激勵製藥、電子、汽車等十餘個行業增加生產、擴大銷售,制定分階段生產計劃(Phased Manufacturing Programme)鼓勵提高製造業國產化水平。

上述措施對推動印度經濟發展起到了顯著效果。然而,疫情對印產業結構造成了嚴重衝擊。

印產業結構存在明顯的“倒掛現象”,即農業和工業處於相對落後狀態,而服務業卻十分發達,且發達程度隨行業高端程度遞增。服務業佔印GDP總值一半左右,而製造業僅佔GDP的15%,這導致的後果就是印度服務業根基不牢。

3月末,印政府實施史上最嚴格的封鎖隔離政策後,大量企業停工停產,印度2020年4月和5月的製造業PMI分別下跌至27.4%和30.8%,服務業PMI則同期大幅下跌至5.4%和12.6%。雖然製造業和服務業PMI在政府逐步放鬆封鎖管制後,於6月逐步回暖,但疫情反彈繼續拖累經濟發展。

此外,印度國內製造業企業多位於國際供應鏈中下游,需求剛性較大,抵禦上游供應鏈波動能力極弱。以印度強勢的紡織、汽車、醫藥和消費電子爲例,哪怕產業政策制定得再好,也難免陷入“巧婦無米之炊”的困境。

農業或許是2020年印度經濟的唯一亮點,但即使是這個領域也不安定。莫迪政府推出的三項新農業改革法案引發年末新一輪大規模示威抗議。2020年9月底在旁遮普和哈里亞納等農業大邦暴發的小規模抗議已演變爲全國範圍的農業生產停擺,甚至與執政黨關係緊密的大企業(如信實)的基礎設施亦遭圍攻。

總而言之,正如印央行所指出,印度經濟已陷入技術性衰退。就2020年的表現來看,莫迪在2019年推出的“5年建成5萬億美元經濟體”的願景幾無實現的可能;至於未來印度經濟何時能脫泥淖,取決於疫情何時結束,也得繼續觀察莫迪後續如何“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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