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我們將“潘博文事件”改編成一部國產片

作者 /崔瑜琢

“潘博文”,這個對於大多數人都很陌生的名字,在幾天前突然闖入微博熱搜。 類似於此的情況,上一次發生還是在十多年前。那時中國的互聯網還處在論壇時代。對當時人來說同樣陌生的名字“賈君鵬”,於彼時在作爲最重要國內論壇之一的貼吧化身熱點。

“賈君鵬事件”後來經常被解讀爲網遊《魔獸世界》更換國內代理商之後的一次營銷行爲。 而相對於當初“賈君鵬事件”中“賈君鵬回家喫飯”營銷文案式的簡略,十幾年後“潘博文事件”中的內容元素卻變得無比豐富。 與其說它是一個事件,不如說就是一個故事。新一代的網絡受衆在這個故事中獲得本格、燒腦、驚悚之類的快感,以及一些根植於自身經歷的共情。 因爲這些快感和共情,以及在微博熱搜上被印證過的話題熱度,“潘博文事件”本身也的確可以被看作是一個極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的故事。 如果不是“潘博文事件”文字原作者在1月19日知乎和個人公衆號上的澄清,我們甚至有理由懷疑,此事乃是某個同行公司對於自己項目的提前預熱。 而拋開此事件在網絡上的源起,迴歸到事件中的故事本身之後,我們不妨就着影視改編的思路,以此爲角度,開開腦洞,聊聊“潘博文”。

都市傳說:奇談與共情

在這個故事裏,高中生潘博文跟隨同學A君、L君進到廢棄宿舍樓裏尋找羽毛球,中途潘博文與A君、L君走散,A君、L君後來從另一個方向走出宿舍樓,接下來的日子裏,兩人發現,自己身邊的同學和老師,竟然全都不記得曾有潘博文這個人存在過,潘博文存在於世間的所有證據也全都徹底消散——除了A君和L君的記憶。 在這個以“潘博文”爲名的故事中,真正的主角是提供視角的A君。他也正是這整個事件的講述者。L君則是唯一的證人。 在19日的正式澄清到來之前,那位講述者還曾試着以名爲“雙相情感障礙”的心理疾病來作爲“潘博文事件”的最終解釋。但這一解釋卻又在關注此事件的受衆中間引來更多的討論和猜測。 現實中的超自然事件發生後,親歷者受到親友壓力,而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所述、所親眼見到的超自然景象,全都是來自於自己心理疾病影響下的臆想。這種戲碼,在觀衆所熟知的影視作品中,可說是十分常見。這類親歷者,也往往容易受到觀衆的同情。 國內外諸多帶有“平行空間”、“逆轉時間”、“時間循環”等科幻屬性(實質上可籠統歸類爲超自然色彩)的影視作品,從《彗星來的那一夜》《海市蜃樓》《迪亞特洛夫事件》等相對輕量的製作,到《復聯4》《信條》這樣的大部頭,它們在這些年裏對於開拓受衆對於世界、時空的認知腦洞功不可沒。

甚至擁有對我們所處世界(時空)本質的獨到認知,已成爲一個創作者的標配。 所以,A君所講述的就發生在2013年春天的現實世界中的“潘博文事件”,對於受衆而言,亦不會是無法接受的天方夜譚。 他們甚至會如觀看一部主打時空戲法的燒腦電影一樣,自動腦補氛圍、乃至於腦補造成這一切神祕的真正緣由,在這樣的過程中獲取探揭世界終極奧祕的爽感。 A君的講述中,廢棄的宿舍樓、高智商學生組成的社團“門薩社”、在南北方向上傾斜佈局的校園建築、事後莫名損壞的手機陀螺儀,這些都是“都市傳說”的必備元素,真實又邪門。而“都市傳說”也正是因爲其發生環境與大衆的緊密聯繫,而成爲近些年裏超自然驚悚怪談故事中的重要門類。 更重要的是,這樣帶有鮮明現實標籤的獵奇故事,很容易讓受衆聯想到自身的相關經歷從而達成共情。 比如不小心落入禁閉空間後的緊張情緒、從幼年起便紮根腦海的似是而非的記憶、亦幻亦真的漫長夢境、羣體環境中受到的欺凌和孤立,以及不被理解、不被相信的種種過往…… 可以說,正是奇談與共情,共同組成了“潘博文事件”對於受衆的吸引力。

斯蒂芬·金們的影子

在這個故事中,我們能夠看到很多影視作品的影子——那些斯蒂芬·金或是其他人所創作的驚悚懸疑事件。 去到廢棄的宿舍樓裏尋找玩具的孩子失蹤了,是《小丑回魂》。

忘掉一個人的名字、忘掉一個人的所有,是《你的名字。》——只不過,在“潘博文事件”中,對於“潘博文”這個名字,兩位當事人倒都沒有忘記。 當然,還有大家所熟知的《恐怖遊輪》《忌日快樂》《高草叢中》《地下墓穴》等等擅長玩弄“時空套娃”把戲的影片。 假如不考慮過審問題,“潘博文事件”的影視化改編將會有很大可能性是沿着這些影片的路數一路狂奔下去。 我們可以根據自己所認爲的受衆需求,賦予這個故事中的神祕未解以各種各樣的解釋。 源於西方傳說的被附魔的建築,或是日式鬼怪裏專門吞噬、修改記憶的妖物。 再或者,像之前另一則網帖裏所寫的那樣,1999年或2012年本該到來的末世中有一場激戰,激戰過後,地球被拯救,末世不再來,但作爲交換,關於奮戰與拯救的所有記憶,都需要被抹除。 甚至壓根不必給出解釋,就讓故事裏面那個人的失蹤成爲一個“克蘇魯式”的不解謎題,進而對觀衆做出這樣的暗示:我們所存在的時間、空間本身就是擁有生命的古神,它的意識、情緒與行爲都會於無意間自然而然地造成一些類似於“潘博文事件”的紊亂。 紊亂人類記憶、紊亂日常秩序。這種紊亂是世界的本質性存在。它們就像愛倫坡筆下的那些經常令人精神紊亂的哥特式文本里所寫的一樣,混沌如迷霧,但又真實可觸。 不過,如果是把“潘博文事件”改編成一個必須將“過審”作爲前置條件的國產片呢?

一邊成長、一邊失去,有時悵惘、有時恐懼

視線拉回到中國本土。 龐大而又奇妙的“時空議題”,在中國古代已有討論。 比如《高僧傳》裏提到,漢武帝鑿昆明池底,挖掘到一種“黑灰”,被後世的高僧稱作“劫灰”,說那是世界終盡時,劫火洞燒所形成;《述異記》裏寫名叫王質的樵夫在深山中觀棋,一局棋終了後,發現手中斧柄已爛,出山後才知世間已過百年;而至於《酉陽雜俎》之類的筆記中,基於當時(唐代)現世環境蔓延生長而又玄奇詭異甚至帶有“克蘇魯”意味的故事亦不乏是。 所以若基於過審考慮,那麼將“潘博文事件”古裝傳奇化後,放置在更爲可信的環境氛圍中,也不失爲一個簡捷的思路。 在這樣的思路下,塗抹記憶、扭曲時空的妖怪似乎也可以在故事裏真實存在。 但這似乎會傷害事件原有的共情力。 影視創作者當然不能單純滿足於完整講述一個足夠奇怪的故事。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是通過表達,讓故事以及故事中的人與觀衆建立聯繫,以尋找議題、尋求共情。 而如前文所言,發生在校園中的“潘博文事件”因爲其鮮明的“都市”或者“都市傳說”屬性,而很容易讓受衆觀照到自身的經歷與所思所慮。 很多年前突然就不再互相聯繫的同學,他們在我們的從前過往中真得存在過麼?還是說自始至終都只存在於我們一廂情願的需求、記憶與夢境裏? 我們的記憶是否會基於對我們自身進行保護的目的,而去自我篡改、自我修飾? 說起來,“潘博文事件”所進一步引發的諸如此類的思考,纔是讓受衆感覺到脊背發涼的真正原因。 在這些思考的基礎上,結合時下流行的類型,由“潘博文事件”改編後的影視作品可以有一種“共情不棄、現實不改、過審也沒那麼難”的呈現方式。 比如生活在校園欺凌中的A君,在長久孤立的環境中幻想出一位名叫“潘博文”的同學,來作爲自己的夥伴或鏡像。溫暖的L君出於對他的同情和幫助,相信他的“潘博文”、幫他一起尋找潘博文。 就像茨威格《象棋的故事》裏在二戰的囚牢中爲自己幻想出一位棋局對手的B博士;就像《使命召喚:黑色行動》裏梅森所幻想出的那名一直與自己並肩作戰的老兵雷澤諾夫——這名老兵其實(很可能)早已死在西伯利亞的雪原上;就像坊間對於《哆啦A夢》某種解讀,那隻沒有耳朵的機器貓,也是出於卑微男主角的想象…… 此外,對於改編,我們實際上還可以在一些案例中找到其他處理方式。 比如像《尋秦記》那樣,年輕的秦王下令消去所有人對於某一個人的記憶,甚至不惜“焚書”,而這個人曾是他成長中最親密的夥伴和師長。這樣的“潘博文事件”或曰“項少龍事件”可以上升到關於“羣體記憶”的宏大議題。 或者如真人版《棋魂》,以指代彗星來去或是新星爆發的“格澤曜日”,來開啓一段棋壇上的奇談。在這裏,過審所必須的“唯物論”與奇談達成默契。兩位互爲夥伴的主角從此結緣十年,直到另一位忽然消失。

因而歸根結底,“潘博文事件”無論如何改編,都將是一個令人悲傷的故事。它建立在每個人成長的廢墟上、建立在每個人對於忽然半途而廢的友誼的記憶裏、建立在我們對所有重要但已失去的人的懷念中——他們消失了、他們被忘掉了。 其本質,乃是關於“失去”的悵惘——一邊成長、一邊失去,有時悵惘、有時恐懼。 這些本質內的情感和情緒,A君或者“潘博文事件”的最初創作者不一定需要想到,但作爲一名改編者,卻理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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