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陸修遠 大阪大學免疫科學研究所

新冠肺炎的二次感染是大家都非常關心的問題。所謂二次感染，是指康復者再次感染同種疾病的現象。如果新冠病毒非常容易引發二次感染，不僅意味着人類的免疫系統不能很好地應對新冠病毒，還意味着疫苗開發的難度會大大增加。

所幸的是，從世界範圍看，新冠肺炎的二次感染非常罕見，在9000多萬人中不過數百，完全稱得上小概率事件。而一項最新的研究也支持這個觀點：感染新冠病毒後，人體的特異性免疫力至少能維持六個月時間（1月18日《自然》）。

這，或許能給擔心二次感染的醫療從業者以及相關個體，減少一些焦慮感。

罕見的二次感染，和難纏的新冠病毒

和很多康復後就永不再患的疾病不同，新冠肺炎確實是一種可能存在二次感染的疾病。到2020年底，全球已經明確的二次感染案例大約數百起。隨着世界範圍內的進一步大流行，這一數據可能還會繼續上升。

事實上，二次感染的病例可能比目前我們所知道的要多。因爲，第一次感染會使患者獲得對新冠病毒的免疫力，當病毒再次進入體內，即便免疫力不足以完全阻止感染，也會大大減輕甚至消除二次感染的症狀。因此，二次感染即便發生，也很有可能因爲輕症或者無症狀而被忽略。

想要確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二次感染，只能通過比對兩次感染的病毒基因序列。這要求患者兩次感染時都能提取和保存有效的生物樣本。而在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大多醫療機構很難有餘力進行這樣的樣本保存。

根據2020年9月28日一項來自卡塔爾（亞洲西南部的一個阿拉伯國家）研究團隊的調查報告，在通過病歷篩查確認的243例疑似二次感染者中，只有4例保留了第一次感染時的病毒樣本，其餘239例不是當時沒提取樣本，就是樣本早已廢棄。這種狀況，也客觀上減少了被明確統計的二次感染者的數量。

所幸的是，儘管在統計上有所低估，但對於總的感染人口而言，二次感染的發生概率依舊可被認爲是極度低下的。這也說明，人體的免疫系統，確實可以對新冠病毒進行很有效的抵禦和防護。

不過，這種防護效果能夠持續多久呢？對醫療從業者和普通個體，都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特異性抗體水平，決定對新冠病毒的免疫力

二次感染髮生的概率和時間，是疫情防控中極爲重要的數據。它不僅可以幫助我們對疫苗的有效性、在人體內發揮保護的有效期進行推測，還可以幫助我們優化當前的抗疫策略。

而其中的核心，就在於抗體的產生水平。

當病原體入侵人體，人體組織中的免疫細胞會捕獲並處理它們，而後轉移到淋巴結裏。在那裏，一種被稱爲濾泡T細胞的細胞，和一種被稱爲B細胞的細胞，會被激活。二者均是免疫細胞——更具體說是“獲得性免疫”細胞——的代表。

B細胞在產生抗體。因爲鳥類的B細胞成熟於腔上囊（Bursa of Fabricius），因此而得名。T細胞則成熟於胸腺（英文thymus）。|圖蟲創意

所謂獲得性免疫，是指後天的、經過習得的免疫。和先天的通用免疫不同，它需要免疫系統先學習，才能獲得。疫苗正是基於此研發的，其策略就是利用具有病毒結構特徵、但無致病能力的死病毒，或者與此相似的物質，去訓練我們的免疫系統，以獲得對該病毒的殺傷力。

無論是自然感染，還是疫苗，一旦激發獲得性免疫反應，在淋巴結中，濾泡T細胞就會首先製造一個叫做“生髮中心”的區域，然後，B細胞就在其中發育成熟並製造抗體。——一小部分B細胞還會轉化成記憶B細胞，它們壽命較長，暫時不再製造抗體，而是負責在病原體清除之後繼續巡邏，隨時監控，提供保護。

抗體是直接打擊病原（免疫學中稱爲抗原）的武器。它本質上是一種擁有特殊結構的蛋白質，平時隨着血液在身體各處遊弋，一旦病原入侵，就會湊上去與其結合，使它無法感染細胞，或者令其變得容易被其他免疫細胞識別，從而被消滅。

一種疾病會不會二次感染，關鍵就在於人體在感染該病原後，產生的抗體能維繫多長時間。有一些一生只會得一次的病，例如天花、腮腺炎，在感染後終身都可以提供抗體。而乙肝疫苗誘發的抗體，可以提供大約10年的保護。新冠抗體能保護康復者多長時間呢？目前卻尚無定論。

2020年7月，一項來自《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的小規模研究稱，感染過新冠病毒的患者，體內抗體水平在2~3個月後就會減半，引發人們對二次感染和疫苗有效性的擔憂。不過，剛剛發在《自然》雜誌上的一項新研究，卻從另一個角度，略微打消了公衆疑慮。

新研究：新冠特異性免疫力，或可持續至少6個月

1月18日，發表在《自然》雜誌上的最新研究表明，在感染新冠病毒後，康復者體內的特異性免疫力，或至少可以維持6個月。

研究人員分析了曾經感染過新冠病毒的87人，通過對比感染新冠後1.3個月和6.2個月時的情況（包括其血液中的抗體水平，和B細胞組成），得出了三個結論：

第一，6個月之後，感染者體內的抗體水平確實下降了。這說明之前的研究觀察到的現象並不是偶然。

但是也無需過分擔心，因爲第二個結論是，6個月之後，感染者體內可以製造有效抗體的記憶B細胞水平，不但沒有下降，反而有小幅上升。

記憶B細胞是免疫力持續的關鍵，雖然它們暫時不會製造抗體，但卻能保持對抗原的免疫記憶，一旦遇到相似的病原體，就會馬上增殖並快速製造抗體，來對抗感染。

第三，也是最令人驚奇的一個，6個月之後，感染者體內的抗體，與感染1個月時的抗體組成有所不同：經過6個月，負責製造這些抗體的B細胞經歷過突變、篩選，以及被殘存抗原的持續性激活等過程後，生成的抗體比感染初期的抗體，在結合病毒方面更高效了，並且能一定程度上抵禦病毒的突變！

換句話說，就是經過6個月的時間，抗體也在經歷淘汰和進化，存留下來的抗體反而能夠提供更有效的保護。

實驗觀測的無症狀患者感染4個月後小腸活檢樣本的熒光染色圖。可以看見病毒核衣殼蛋白（中、右四張圖中的綠色）在小腸內仍然存在，依然具備持續激活免疫系統的能力。|來自論文

所有研究和統計結果都證明，新冠肺炎的二次感染是極小概率事件。而且，新的研究也表明，我們的免疫系統，對於目前新冠病毒的防護力是非常強的。所以，無需爲病癒後復感而過於擔心，也不用憂慮疫苗在體內不能產生有效保護。

相比目前全球感染的9000多萬人，二次感染或許還未能構成重要科學問題，更多是病人自身免疫系統的問題。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疫苗接種，和治療藥物研發。

而至於康復患者注射疫苗的問題，原則上，其體內已經存在有效抗體，短期內自然也沒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