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策

英特爾高通、MTK、美光,全面恢復了跟我們的合作。”1月22日,榮耀CEO趙明在會後採訪時宣佈了這個消息,外界對新榮耀能否獲得芯片供應的擔憂總算可以緩解了。

榮耀當天也推出了新品V40。據悉,榮耀的分割交易過程持續了5個月時間,而在此期間,榮耀一直沒有新的產品面向市場。如今,嗷嗷待哺的渠道總算開始有了一些水源。

然而,外界擔憂的是,儘管脫胎於華爲,但市場和現實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沒有了華爲的強大支撐,分家後的榮耀是否還具備競爭力,是否還能讓消費者繼續買單,依然是個問號。

切割與重建

2020年12月31日,這是榮耀員工在華爲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他們的組織關係正式轉入新榮耀。華爲HR給他們發了短信道別,“雖然我們處在一個偉大的時代,公司卻處在一個最艱難的時期,今天爲您送別,多多保重。”

元旦後,新榮耀開了第一次動員大會,管理層首次集體亮相,包括主抓供應鏈的董事長萬飆,負責日常運營管理和渠道的CEO趙明,負責產品規劃的方飛以及負責海外市場的朱振東。“有股子老華爲人不懼困難的勁兒。”榮耀員工吳霜說,他特地坐在了前排,新管理層讓她感到鼓舞。

一個多月前,華爲將榮耀出售給了深圳國資委和30餘家代理商組建的新公司。8000人從華爲體系裏分離出去,兩家原本關係緊密的企業,在短時間內切割成了兩家獨立的公司。

榮耀的員工換上了新工牌,每個人發了一枚紀念章,他們在深圳的辦公地也從華爲坂田基地搬到了深圳市上梅林新一代產業園。

在此之前,榮耀的自有員工在2000人左右,這意味着還有數千人轉崗去了榮耀。一位華爲的員工透露,榮耀確定分家後,他所在的部門主管通知了他們可以申請去榮耀。

“削尖腦袋往裏擠。”此前媒體援引接近華爲人士的話稱,華爲很多員工期望去榮耀。

但AI財經社獲悉,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反而很多人想從榮耀轉崗到華爲。“企業網就轉去了很多(榮耀員工)。”上述華爲員工對AI財經社稱,而當時他們去榮耀,HR吸引他們的理由都是,“榮耀體量小,你過來就相當於上市公司的高管”。榮耀還在華爲體系時,吸引華爲人的一個特點也是升職上更有優勢。

爲了吸引員工前往榮耀,華爲給他們也提供了相對豐厚的激勵。此前有報道稱,華爲入職榮耀的員工都有兩種補償方案:一是股票全部原價回購;二是以1.7倍2019年收入補償。

但不止一位華爲或榮耀員工否認了上述補償方案。一位入職年限不長的榮耀員工向AI財經社透露,他獲得的補償是N+5。而一位持有華爲股票的員工則表示,他們去榮耀可以享受退休員工待遇,股票保留,而且滿4年的員工再配一次股,“以年薪的25%花錢購買”。換言之,華爲通過配股的方式,將補償給員工的錢又收回了一些,減緩了現金流壓力。

正常情況下,員工保留華爲股票的條件是年滿45歲且在華爲工作10年以上。而根據上述員工的說法,此次跟隨榮耀剝離的員工,也可以享受持股待遇。

多位知情人士對AI財經社透露,華爲之所以急於將榮耀出售,根本原因在於華爲消費者業務給華爲集團貢獻了過半營收,而如今手機業務陷入停滯,汽車業務還需要時間,如果出現離職潮,員工的股份擠兌將會給華爲帶來壓力。

分家後的榮耀,基本延續了在華爲體系內的生產和供應鏈。比如榮耀手機的代工廠是深科技比亞迪,而這兩家企業之前也是華爲手機的代工方。而據AI財經社從知情人士處獲悉,榮耀智慧屏也依然由蘇州高創代工。而榮耀最新發布的榮耀智慧屏X1使用的也還是華爲鴻蒙系統和鴻鵠芯片。

但華爲有意與榮耀進行切割。任正非說,“我們對你們(榮耀)不會客氣的,你們有人在競爭中罵打倒華爲,他是英雄好漢,千萬不要爲難他們。”這是任正非和華爲身上所特有的狼性基因,即便在分家上也是如此。

西南地區的經銷商秦州告訴AI財經社,他們被告知,原則上不允許將華爲體驗店改爲榮耀店,“像那些只有一個店的小客戶,有可能改了就改了”。

一位2020年入職榮耀的員工透露,儘管榮耀和華爲終端過去同屬於華爲消費者BG,但除了供應鏈等資源共享,很多體系諸如HR均保持獨立,年會也不在一起開。因爲辦公室在上下層,“打電話都提防着,怕泄密。”上述員工透露,榮耀內部在分析競對時,“也都會分析華爲怎麼搞。”

2020年4月,榮耀終端公司成立,心聲社區就有用戶留言說:“這表明華爲與榮耀徹底成爲競爭對手,應該很難在一盤棋了。”

據AI財經社獲悉,連粉絲社區,雙方也需要切割。花粉俱樂部作爲華爲手機的粉絲聚集地,榮耀原先是其中的板塊。然而,花粉俱樂部一直是由偏年輕的榮耀團隊在運營,但最後花粉俱樂部歸屬華爲。

榮耀也面臨着分家之後的倉促和窘迫。2020年12月30日,榮耀從花粉俱樂部剝離,上線了自己的榮耀俱樂部,但粉絲們發現,除了logo不一樣,其他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2021年1月12日,榮耀的所有產品從華爲商城下架,榮耀商城上線,但因爲時間倉促,手機客戶端未能上線,只有網頁版。

作爲榮耀獨立後首款新品的V40,發佈會更是一再延遲。最早的傳言是1月12日和榮耀商城同步上線。但發佈日期後來被確定在1月18日,然而在正式發佈前兩天,榮耀V40的發佈會延遲到了1月22日,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場地和設備因素”。

一位手機從業者感慨,手機廠商開發佈會早已輕車熟路,沒想到榮耀還會出現設備和場地的問題。

渠道的糾結

“分佈在170個國家的代理商、分銷商,因渠道沒有水而乾涸,會導致幾百萬人失業。”任正非在榮耀送別會上解釋了出售榮耀的原因,他把恢復渠道的供應放在了頭等重要的位置。

華爲被切斷芯片供應後,一直在通過囤貨和控制發貨週期的方式延長產品生命週期,避免華爲合作伙伴陷入無貨可賣的境地。近期,華爲加強了對線下渠道的管控,比如把原本分到北京的貨寄到上海去,會面臨着嚴厲的懲罰。

多位經銷商都向AI財經社覈實了這一變化,“如果被官方發現串一臺貨,可能下次就會少發10臺貨給我,得不償失。”但控貨不是長久之計,2020年第二季度,華爲手機在國內的市場份額達到了史無前例的46%,大多數線下渠道依賴華爲品牌而存活。

榮耀面臨着同樣的問題。榮耀V40在發佈前,同處華中地區的一家縣級門店的貨早已預購一空。“因爲只能拿到幾臺。”該店主對AI財經社透露,榮耀新品也採取像華爲一樣的嚴格控貨,先給你幾臺,你賣完了沒有異常,再給你幾臺。“貨不斷,但沒有量。”

一位業內人士向AI財經社透露,“V40的備貨量在一兩百萬臺”,用的都是之前的庫存芯片。

“榮耀現在的策略是原有圈層繼續,貨源緊張的情況下先保證體驗店供貨。”一位沿海省份的榮耀經銷商說,榮耀的渠道體系雖然叫法不一樣,但基本延續了華爲的思路。比如榮耀SKA客戶相當於華爲的金種子客戶,PKA相當於華爲TOP364客戶,CKA相當於華爲TOP1000客戶,而CKA之後的客戶很難分到貨。

谷立在河南擁有兩家榮耀門店,其中一家門店的面積超過60平米,但在售的機型僅有榮耀X10、V30、30青春這三款。“其它都退市了。”他對AI財經社說。過去一年多以來,榮耀在當地負責業務的員工不斷對他承諾,“馬上就好,正在調整,很快就有貨了。”但是至今仍是維持同一套說法。

2017年,谷立開始賣榮耀手機,投入了近百萬的資金,他還專門去見了當時榮耀在河南的負責人。當時的榮耀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產品,而且主供線上渠道,一開始也面臨了缺貨的困境。“比現在好不到哪去。”他告訴AI財經社。

但不同的是,當時的榮耀處在欣欣向榮的階段,“咬咬牙就過來了”。而如今榮耀面臨的不確定性在增加。“現在沒有很多新款,也沒有多少機子,並且老款也賣斷貨,它(榮耀)就相當於什麼都沒有。”谷立說,榮耀的人員告訴他,半年以後調整完,貨相應會多一點。

儘管榮耀早已不侷限於互聯網渠道,但榮耀產品本身留出的利潤空間讓線下渠道很難生存。

榮耀在線下渠道的問題和小米一樣,渠道商普遍賺不到錢。然而,相比於小米,榮耀目前只有手機、電視、手錶等少數幾個品類,更加難以支撐線下渠道的生存。反觀小米雖然利潤低,但有個好處在於,小米生態鏈產品提供了長尾流量。

2019年,趙明提出“二級火箭”的概念,完成榮耀商業模式的變軌,其重心是擴張線下渠道,當時每個月開的榮耀體驗店超過100家,甚至還在全國開了四五家榮耀life店。

作爲規格最高的life體驗店,重點不在賣貨,而是打造榮耀年輕粉絲的線下聚集地,所以選址都在城市核心區域。但如今,榮耀life店只剩下昆明和瀋陽的兩個店面,成都自營的life店已經關閉。

一位北方某地級市的榮耀店老闆對AI財經社表示,當地已經有5家榮耀店“閉店”。其中,至少3家轉型做了其它品牌。

而小米、OPPO和vivo也在趁虛而入。最近半年,這三家的人頻繁拜訪谷立,希望他的店改頭換面,“天天找天天盯,我給你裝修,我給你錢,我給你補貼,你改吧。”

相關人員給谷立的說法是,只要你改,還給你一年的房租補貼。榮耀線下的薄弱,在谷立看來是“跟着華爲的腳步走得太快,而自己又沒有細工”。面臨着幾個強大對手的線下政策壓迫,他覺得“榮耀並沒有那麼樂觀”。

“特別現在快過年了,你也折騰不了,今年也有疫情,關店也不行,開店也不行,動也不行,不動也不行。”他身處兩難,決定再觀望半年。

榮耀也在極力挽留線下的這些合作伙伴。一位榮耀經銷商告訴AI財經社,爲了維持門店正常運轉,榮耀公司已經幫他們申請了貸款。同時,線上的電話培訓會,動員和灌輸信心的節奏也沒有間斷。

但對芯片和手機供貨量存疑,打消了不少人開設榮耀新店的意願。“沒產品你怎麼開?”西南地區經銷商秦州對AI財經社抱怨,和谷立一樣,他也在觀望,他認爲榮耀的困難至少還要持續半年,“真正出產品,估計也都六月份以後了”。

榮耀的機會在哪?

榮耀從華爲剝離,更多的是被動和無奈。2013年,榮耀創立時,智能機的紅利纔剛剛開始,大家都能喝酒喫肉。但新榮耀分家的2020年,整個市場格局已經趨於穩定,大盤也在停滯增長。

不久前,羅永浩創辦的堅果手機正式宣佈停產。字節跳動將錘子科技的團隊收購後,羅永浩離開,吳德周帶着原來的團隊繼續做手機,並在2020年10月發佈了新品。然而,堅果最後發佈的機器銷量慘淡。最終,張一鳴選擇了放棄,堅果和字節另一個智能硬件團隊合併,將聚焦於教育硬件,而不再生產手機。

中興終端總裁倪飛近期接受AI財經社採訪表示,用戶重新認識和接受品牌是需要時間的。2021年,中興終端將重返國內市場作爲最重要的戰略目標之一。中興手機曾經歷過中華酷聯的輝煌時代,但那已經過去久遠。倪飛坦言,重新帶領中興終端打回國內市場,“這事很難”,“誰也不敢100%打包票”。

“我們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快速前行的公司。”趙明說,華爲將很多技術繼承給了榮耀,包括從深圳、北京和西安轉移了不少研發人員,而且獨立後也更加自由,不需要再侷限於中低端市場,這被認爲是榮耀剝離後的優勢。

榮耀經銷商王城城判斷,榮耀最大的機會是喫掉華爲的份額。一位榮耀員工說,現在華爲已經不是榮耀的競爭對手了,華爲的精力將會轉移到造車上。

華爲因爲芯片短缺,空出的市場已經開始被小米和OV逐漸蠶食,榮耀作爲華爲最親近的品牌有着天然優勢,新榮耀的態度也已經非常明確,拓展線下渠道,做高端旗艦機型,“高端是利潤來源”。

但榮耀衝擊高端的底氣和實力來自何處?衆所周知,即便是屢屢拿到高通旗艦芯片首發權的小米,高端戰略走得也不順暢。

秦州也擔心採用高通和聯發科芯片後,榮耀的產品競爭力的問題。以前,華爲和榮耀的一大亮點是自研的麒麟芯片,消費者無論從實際體驗還是情感上都願意買單,也拉開了與對手的差距。但如今,手機廠商的芯片供應商都集中在高通和聯發科,如何說服消費者買單也成了一個新問題。

榮耀V40發佈會上,趙明全程未提及CPU,甚至在宣傳頁面上也沒有標註。但這款搭載聯發科天璣1000+芯片的手機,起售價達到了3599元。而在此之前,用了同款芯片、同等內存的vivoZ1的價格是2498元,相差了1100元。而紅米K30至尊版的價格是2199元。

“消費者買的是產品的使用體驗,不是簡單的硬件和功能的堆砌。”趙明試圖以此說服外界,而且他已經料到競爭對手會以這個短板來抨擊榮耀。在他看來,榮耀繼承了華爲的技術,能夠從芯片底層做一些創新。

榮耀能否步入正軌,關鍵在於下半年。剛剛發佈的V40是分家前規劃的產品,芯片也是之前的儲備。新榮耀的首部機器需要在今年下半年才能見分曉。

“你覺得這個品牌未來後期肯定會發力,你就不急了。”王城城還在堅守榮耀門店,等待春暖花開,有時候你不掙錢,也總得留點希望給自己。“虧一年錢,可能你一年掙三年錢。這麼想你就平衡了。”

一直以來,華爲都是公認團隊作戰非常強悍的公司,榮耀脫離了華爲之後,團隊能否保持強大的戰鬥力也是個問號。這些人都經歷過硬仗和市場磨練,但仍有榮耀員工存在顧慮。

一位榮耀員工對AI財經社表示,現有高層都沒有創過業,他們“本質上都不是創業者”。而對於新團隊是否能有充足的資金支持,他們也在心裏打鼓。因爲無論是趙明還是萬飆,過往更多展現的是供應鏈管理能力和市場開拓能力,但對於資本卻是個空白。

“打勝仗成爲榮耀當時唯一的出路。”這是趙明早年在華爲內部刊物寫的一句話,他回憶了2015年初的榮耀面臨創立以來最艱難的困境。

如今,這句話放在當下依然適用。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王城城、秦州、吳霜、谷立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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