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五千里,终于找到你

■韦鸿

如果寻找一个词,作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烈士陵园文保编研科科长韦鸿的2020年度关键词,那一定是“团圆”。

去年4月,广西壮族自治区烈士陵园联合广西英烈褒扬事业促进会发起“致敬英烈·为烈士寻亲”公益活动,为烈士陵园英烈苑里56位没有联系到亲属的烈士寻亲。在多方力量的共同努力下,50位烈士和家人“团圆”。

活动中,韦鸿意外得知,位于辽宁锦州的解放锦州烈士陵园里安葬有10位广西籍志愿军烈士。为告慰英烈,他揽下了为10位烈士寻亲这份本不属于分内的工作,并几经周折找到了其中2位烈士的家人。

2020年12月25日,韦鸿陪同2位烈士的家属来到解放锦州烈士陵园,为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祭扫。

他娓娓道来这段经历,平实又感人,传递着一种朴素和温暖的力量。

——编者

一张“合影”,提醒背负的责任

黄金桂烈士的家人端详碑文。

2019年4月,我从广西壮族自治区烈士陵园讲解员岗位调到文保编研科工作,从事烈士资料的整理工作。《广西壮族自治区烈士英名录》中记载的18886名烈士,有3403名在抗美援朝战场牺牲,绝大多数没有确定安葬地,因此我们接到的寻亲请求比较多。

我记得自己接待的第一位烈属,是来自广西平南县的朱秀卿阿姨。她3个月大的时候,父亲朱亚武就奔赴朝鲜作战,再也没有回来。家里除了一张革命烈士证明书,没有留下其他有关父亲的任何物件。朱秀卿告诉我,现在儿女都成家了,她也有了时间,就想找找父亲的“影子”,填补多年来的心理空缺。可惜这些年她多方打探,都没什么消息。

经过查找确认,我在陵园的英名墙上找到了朱亚武烈士的名字。2019年9月30日,第6个烈士纪念日当天,我邀请朱秀卿参加烈士陵园举办的纪念活动。当她在英名墙上密密麻麻的烈士名单中找到父亲的名字时,不禁掩面而泣。朱秀卿对我说,英名墙上的这个名字就是父亲的人生印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父亲,懂得当年他为何甘愿抛家舍业,离开她和母亲。

朱秀卿抚摸着父亲的名字,让我帮她拍一张和父亲的“合影”。我轻轻按下快门,留下这张“合影”。此后,这张“合影”常常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让我为烈士与亲属之间的血脉相连所感动,更提醒我背负的责任,牢记这份工作的意义。

几番波折,只为帮助烈士“回家”

去年6月,几位长期致力于帮助烈属寻亲的志愿者联系上我,告知在辽宁锦州的解放锦州烈士陵园里安葬有10位广西籍志愿军烈士。这些烈士在战场负伤后因医治无效牺牲,后来安葬在解放锦州烈士陵园。因为种种原因,多年来陵园一直没能联系上他们的亲属。现在通信便利了,应该想办法帮他们“回家”。

解放锦州烈士陵园副馆长龚兵了解情况后,把10位广西籍烈士的墓碑信息发给我。墓碑上的烈士姓名和籍贯,几乎就是我用来寻亲的全部线索。

为了确认烈士的籍贯信息,我向自治区地名档案馆的零振洪求助。零馆长告诉我,彭裕文等3位烈士的籍贯信息肯定有误,有可能是登记错误,广西从未有过这些地名。黄金桂等几位烈士因只有名字信息,需要通过其他途径核实。

我又回过头来研究烈士的墓碑。如果彭裕文烈士墓碑上的“鄉(乡)城县”不存在,那么实际情况可能是广西某个带“城”字的县。广西带“城”字的县不多,有可能是忻城县、恭城县或者柳城县。考虑到忻城县和恭城县姓“彭”的人较少,再加上墓碑文字为繁体字,经多年风化后字迹比较模糊,我认为把“柳”字误认为“鄉”字的可能性很大。我联系了柳城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得知柳城县确实有一位彭裕文烈士。经过确认,我了解到彭裕文烈士是柳城县沙浦镇人,他的儿子已在2015年去世,4个孙子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爷爷的安葬地。

随后,我拨通了彭裕文烈士的孙子彭朝明的电话。几次电话联系,彭朝明都只是听我讲话,有时“嗯”几声。后来,他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骗子?”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还一度反思是不是自己表述不够清楚或是态度不够真诚。直到和彭朝明见面后,他和我解释,本来对找到爷爷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父亲一生都未能实现的愿望在我们的帮助下实现了。

黄金桂烈士的亲属也是几经周折才找到。他的碑文上籍贯只写了广西,没有具体到哪个县。后来,一位叫杨宁的志愿者告诉我,马山县有一位“黄金贵”烈士,同音不同字。“一字之差,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我与马山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取得联系,经过陵园、武装部、村委会等多方反复核实,最终确定为同一人。联系上黄金桂烈士的侄孙黄道城时,他在电话另一端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会等到这一天!”

寻亲,我们还在寻找什么

彭朝明(右一)在爷爷彭裕文烈士墓前撒上家乡的泥土。作者供图

找到彭裕文和黄金桂2位烈士的家人后,我们就开始筹划组织烈属完成一次异地祭扫,让他们尽快和烈士“团圆”。东北的冬季天气寒冷,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在各地偶有反复,是否要在这时举办祭扫活动,我曾犹豫再三。肖志龙馆长知道后严肃地说:“哪怕只找到一位烈士的亲属,都要及时安排他们去祭扫。烈属们盼了近70年才找到亲人,不能让他们再等下去。天气冷就多穿些衣服,疫情方面一定严格做好防控。”

2020年12月25日,这场跨越了2700公里的特殊祭扫,在解放锦州烈士陵园举行。黄道城跪在黄金桂烈士墓前,撒上一抔家乡的泥土,哭着说:“爷爷,这是您以前放牛那个地方的土,我给您带过来了,陪伴您长眠,请您安息!”

彭朝明在彭裕文烈士的墓碑前失声痛哭:“爷爷,我代爸爸向您问好,他这么多年非常想念您,可惜他没能等到今天,我这就带您回家和他‘团聚’。”祭扫仪式结束后,黄金桂和彭裕文烈士的亲属都从陵园带走了一抔泥土,接忠魂回家。

年末的东北,户外温度达到零下十几摄氏度,长时间的站立让我双脚冻得麻木,但脸上的热泪流个不停。

过去几年,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寻亲活动数十场,每一场都泪流满面。我一直在思考,为烈士寻亲的过程中,我们还在寻找什么?当看到在烈士墓碑前痛哭的烈属,我逐渐明白,我们寻找的不仅是“团圆”,更是一份甘愿舍弃小家甚至生命的信仰——

“知道牺牲自己,是换取中华民族子子孙孙万代的独立自由,并且确有把握,一定达到。”

回到广西,黄道城给我发来消息,说从陵园带回来的泥土已经在家中收好,村里人在电视上看到活动的新闻,都为黄金桂感到光荣。我听后很是为他高兴。

我相信,在各地退役军人事务部门的努力和社会力量的参与下,会有越来越多的烈士与亲人“团聚”。

我们也将继续追寻革命先烈的足迹,为烈士找到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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