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中國奇蹟|時隔6年,《變形計》“四爺”與石頭寨的新“變形”

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取得偉大歷史性成就,決戰脫貧攻堅取得決定性勝利。我們向深度貧困堡壘發起總攻,啃下了最難啃的“硬骨頭”。歷經8年,現行標準下近1億農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832個貧困縣全部摘帽。

孩子代表着人類的希望,孩子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研究發現,相較於全國平均水平,兒童比其他人羣更易於陷入貧困狀態。貧困孩子的面孔總是最讓人心疼,他們故事牽動無數人的心。

我們選擇從歷史到現在新聞報道中貧困孩子的面孔,回訪他們從出現在公衆視野時到如今的生活和成長。從這些孩子的故事反映他所在家鄉的變化,記錄貧困村脫貧攻堅征程,展現發生在大山深處的鉅變。

屋後的小山坡和村頭的古樹林是11歲的“四爺”隆國富最喜歡的兩個地方。

天氣好時,“四爺”常常側臥在山坡的草地上望向遠方,或者睡上一覺。那裏視野極好,幾片山以外偶爾燃放的煙花也能清晰可見。在某個七夕的夜晚,“四爺”甚至在那裏待到凌晨,想守着書本上描述的牛郎織女相見的場景出現,直到爺爺打着手電來尋他回家睡覺。

▲當年節目中的“四爺”。

2015年,在湖南衛視的一檔節目——《變形計》中,年僅5歲的“四爺”被衆人熟知。節目裏,他是個慵懶又好動的小邋遢,髒髒的小花臉,掛着長鼻涕,喜感、好動、調皮。觀衆記住了這個小傢伙,連同他所在的那個貧困家庭以及處於湘西的苗族山村——捫岱村。

幾年過去,現在的“四爺”說自己並不喜歡這個稱呼,“我有名字,叫隆國富”。

父母外出,“四爺”從小跟爺爺奶奶生活,人生的半徑大多數時候被侷限在那個偏僻的村子裏。“四爺”的身上有着衆多中國農村家庭孩子的成長影子:調皮外表下的他們實則常常與孤獨相伴。如今,“四爺”和他們的山村也正在經歷着一場新的“變形記”。

【“四爺”火了】

北京、上海……來訪者紛至沓來

“四爺”在《變形計》中露臉的那期節目叫《“好漢”兩個半》,彼時,“四爺”隆國富並不是節目主角。但他在節目裏最“原生態”的生活狀態成了那期節目的最大看點,並被觀衆記住。

“四爺”在姐姐學校的樓梯打滾,與好朋友打架,把貓裝進電飯煲,狂野地揮刀砍柴,在泥水塘捉魚,用木棍撥動攝像頭。他調皮又充滿喜感,幾乎沒曾乾淨過的臉蛋上總掛着要掉到嘴邊的長鼻涕,與此同時,“四爺”被姐姐照顧着衣食起居,慵懶得像個“爺”。

那時,隆國富5歲,排行老四,得名“四爺”。

▲“四爺”隆國富。

在《變形計》中的衆多人物裏,“四爺”或許是最特別的存在。他根本沒有在意那是不是電視節目,身旁有沒有攝像機。至今,網絡上仍有不少粉絲翻看着他的視頻,關注他的動態。當然,觀衆們並不單單因爲他的喜感調皮而關注他,還有他身處的湘西苗族山村——捫岱村,以及節目裏的貧困家庭。

村幹部麻玉章全程參與了當年節目的協調錄製。在錄製準備中,他曾多次帶着節目組在村裏看景,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節目組最終選擇了“四爺”家,大姐隆仙桃成爲了主人公,並在之後到了哈爾濱的一個家庭交換“變形”。

“選擇‘四爺’家,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原生態’,說白了:窮。”麻玉章直言,同時他還提到,節目在錄製過程中,大姐相對沉穩內斂的狀態實際上曾讓節目組對“效果”有過擔心。結果“四爺”又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節目播出後,5歲的“四爺”火了。這個調侃式的稱謂甚至取代了“隆國富”。

“四爺”並不知道“火”的意義,但他在之後受邀出了幾次遠門:長沙、重慶。“四爺”難以描述他當時所置身的大城市與他生長之地有何天壤之別,但他看到了“樓很高,人和車子都很多,坐車的時候車子直接開到面前”。而回到家後,“四爺”還是那個慵懶調皮的“爺”。

不過,“四爺”的村子裏來了不少問路的外地人,問的最多的就是“‘四爺家’在哪兒?”

爺爺隆成貴好似“四爺”的經紀人,接待着來訪者。據隆成貴介紹,家裏每個月都會迎來一兩波來自外地城市的人們,“北京、上海、貴州、安徽的……各地都有。”有些還是一家幾口帶着孩子,把車停在村口,順着石板路,一路找上門。

▲爺爺隆成貴養着多隻鴨子,每年都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隆成貴對所有到訪者都很熱情。如果有人來之前打了電話,他還會提前去鎮上買些飲料、啤酒備在家裏,甚至會殺一隻鴨子款待。“但基本都不咋喫,(來訪者)就來看一下‘四爺’,坐一坐,拍拍照,送一些東西或者紅包給我們就走了。”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2019年纔開始減少。

【石頭寨脫貧】

“四爺”們受教育,才能擺脫貧困

“四爺”所在的捫岱村,位於湖南湘西花垣縣。這裏處於貴州、重慶交界的山區地帶,是一個純苗族聚居村。距離這裏最近的機場在貴州銅仁鳳凰機場,需沿着鄉鎮間的小道連續行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捫岱”是苗語的音譯,“捫”是大,“岱”是寬厚。但實際上,捫岱村很小,民房擁擠在一起依着一片斜坡而建,在坡底的道路行車而過時,倘若稍不注意或許就會錯過它。

捫岱村還有另一個名字——石頭寨。因以大量石材作爲民房建材,房屋高低錯落且彼此緊靠,村子外圍被溪水環繞而成寨得名。

▲捫岱村

“四爺”家就在斜坡的頂端。

“他家的情況在村裏非常典型,村裏的‘四爺’也還有很多個。”村支書隆國江介紹,捫岱村跟衆多中國山村有着不少相似點:青壯年遠走他鄉務工,村裏大半是老人和孩子,鄉村發展遲緩。而捫岱村更特殊的地方在於,山地衆多,農業耕地稀少,人均土地更是不足,交通的閉塞又讓這裏難以通達外界,“民族地區村民的思想觀念也相對落後。”隆國江認爲,這點捫岱村一度長久處於貧困狀態。

“四爺”的處境正是如此。他和3個姐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父母常年在浙江的工廠做工,只在春節纔會回家待上一陣,而村裏大多孩子的成長處境也同樣如此。

對於捫岱村的狀況,隆國江介紹介紹,全村共有6個小組,緊緊挨在一起,共151戶767人。其中,有57戶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四爺”家便在當中。這裏也是花垣縣的重點扶貧村之一。

不過,讓人欣喜的是,經過幾年努力,捫岱村已經於2017年退出花垣縣貧困村名單,“四爺”家也在當年脫貧。

隆國江直言,脫貧的一大因素在於,衆多村民外出務工,經濟收入得到了改善。隆國江說,目前村民主要務工地位於浙江一帶,從事五金加工和建築的最多。

但實際上,大量村民的外出務工在捫岱村也是近幾年的事。隆國江介紹,捫岱村與鳳凰縣的一個村落相鄰,站在村頭就能看到遠處該村的村落。“當時有一個非常明顯的變化,前些年,兩個村子的面貌是差不多的,後來對面村子慢慢發生了變化,很多人蓋起了新的磚房,但捫岱村還是破舊的老石頭房子。”

▲村裏的柿子樹,“四爺”上樹摘柿子給姐姐和爺爺。

這讓捫岱村的居民受到了“刺激”,大家開始外出務工。“捫岱村外出務工主要在2013年前後纔開始的,那之前村民主要是在家務農,但人口多,耕地少,收入低,生活條件差。實際上就是看到別人變好了,我們村的人才開始動起來的,因此我們村外出務工的時間其實是很晚的了。”隆國江說。

據瞭解,“四爺”隆國富的父母均於2012年外出務工。2人在浙江的一家工廠上班,他們需要負擔自己的生活開支,以及3個孩子的學費等。每隔三四個月,“四爺”的父母就會往老家寄一筆生活費,已供家中開支。

隆國江同時提到,一個在不少民族聚居地都會遇到的問題——村裏人對教育不重視。“很多大人都沒上過幾年學,所以他們的孩子不少只上到初中,甚至小學就輟學了。當然,這也跟具體的家庭貧困有關係,這樣一來,大家的思想觀念也就落後,外出能夠從事的工作多數都是勞動型的。”隆國江說。爲此,村裏在扶貧工作中,對孩子上學問題提出了特別的要求,不能讓孩子提早輟學。

“‘四爺’們必須要受到好的教育,才能讓下一代擺脫貧困,從而讓村子的發展可持續。”隆國江說。

【不喜“四爺”稱呼】

夢想成爲一名籃球運動員

如今,“四爺”隆國富在7公里外的雅酉鎮上小學,二姐和三姐也在鎮上就讀,一個上初一,一個上初三,大姐隆仙桃則到了更遠的吉首市,在那裏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就讀。相比“四爺”,節目主角隆仙桃近年來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四爺”隆國富

四姐弟中,二姐隆仙情成績最好,家裏的木板牆上,貼滿了她的獎狀。即將升入高中的隆仙情在初三的班級里名列前茅,她的目標是考上縣城的重點中學——邊城高中。大姐不在,隆仙情自然的成了“大姐”,承擔着照顧弟弟妹妹和爺爺奶奶的重任。

紅星新聞記者在2020年11月上旬見到“四爺”,那天是個週五,“四爺”正和兩個姐姐一道從學校回到家。在他身上,依然能見到節目中“四爺”的影子。走起路來蹦蹦跳跳,臉上掛着一大塊腫脹的淤青,那是在學校被鐵門撞的。

家裏的幾隻小狗跟“四爺”最爲親熱,他給每一隻都取了名字,從學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招呼這些“朋友”。狗媽媽向來最護子,但在“四爺”面前卻一下沒了殺氣。

隆國富說,學校裏不少同學、老師都叫自己“四爺”,但其實自己並不喜歡“四爺”這個稱呼。“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隆國富。”顯然,與當年相比,隆國富有了自己的想法。

▲“四爺”最喜歡的一處地方:屋後的小山坡。

隆國富帶着紅星新聞記者去到了村裏他最喜歡的兩個地方——屋後的小山坡和村頭的古樹林。

小山坡是村裏的高點,能夠看到整個村子的樣貌。天氣好時,隆國富常常側臥在山坡的草地上望向遠方,或者睡上一覺。有時晚上也會和姐姐一起上去看星星。隆國富甚至堅信,在這個小山坡上能夠在七夕的夜晚看到牛郎和織女在天上的鵲橋相遇。但遺憾的是,這幾年等待了幾次,隆國富也沒有等來書本上描繪的場景。

而古樹林,就在隆國富家前方百米處,幾棵百年樹齡的大樹紮成堆,還一個乾涸的小池塘,一口已經枯掉的蓄水井,周邊有着成排的石頭房子……這裏最適合捉迷藏,可以玩上大半天。“我每次藏的地方都不一樣,他們都是最後找到我的。”隆國富說。

在爺爺隆成貴眼裏,“四爺”其實已經成熟了不少。他介紹,家裏的水稻、包穀都是老兩口和幾個孫子、孫女一起收回的。“‘四爺’也跟着幹,幫忙背,平時幫忙曬。”家裏來人,也不怕生,忙着招呼,照顧起居,當起了小主人。“不像節目裏那麼調皮不懂事了。”隆成貴說。

“四爺”有自己的夢想,他希望成爲一名籃球運動員。“我是學校裏第二會打的,第一的沒來的話我就是最會打籃球的,沒人能贏我。”隆國富說,他最開始是在姐姐的手機上看到的籃球視頻,“越看越喜歡,學視頻裏面的動作”。

美國籃球明星科比是“四爺”最喜歡的球星。“但他坐的飛機墜落了,我姐在手機上看到後告訴我的。”正說着,隆國富順勢做了一個科比的投籃動作,又在之後找朋友借到了一個球,邀請紅星新聞記者一同去鄰村的一所小學,展示他的身手。

【村莊“變形記”】

節目效應、鄉村文旅帶動下,外出村民返鄉

“四爺”長大了,思想發生了變化。實際上,近幾年的捫岱村也正在發生着變化。

隆國江介紹,不少村民收入提高,蓋起了新房,或在縣城、市裏買了房子,村裏的基礎設施也得到改善。“到2020年,所有的道路都有了改善,公路全部硬化,入戶的小路也全部蓋上了石板。”隆國江說。

▲一些村民回到村子,建起新房。

村裏的石頭房子,逐漸吸引了不少攝影愛好者和遊客前來。“捫岱村擁有較爲古老的歷史,這裏的石頭房子看起來落後、破舊,但反而成爲了下一步村裏發展的名片。因爲,外邊的人很感興趣。”隆國江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村子在前幾年成爲了國家公佈的傳統古村落,目前村裏正在進一步修繕和建設中,“安裝路燈、修道路護欄等”。

村幹部麻玉章也介紹,來村裏的外地人逐漸多了起來。在麻玉章看來,“四爺”的節目效應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雖然客觀上我們不能太放大‘四爺’的效應,但不少人確實是在節目中知道了我們村的,也有不少人是因爲節目來到這個村,然後回去後把這個村介紹給了更多人

▲“四爺”和捫岱村

外地遊客的到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在於,“鄉村文旅”是花垣縣扶貧工作中的一個重要方面。花垣縣不僅有多處人文景觀,也有龍洞瀑布羣、邊城茶峒風景區、古苗河蚩尤風景區等自然風光,其中的苗族文化完整而豐富。

“捫岱村有完整的石頭寨建築風貌,周邊就有乾嘉苗民起義古戰場遺址、小龍洞瀑布羣等景觀,而且到鳳凰古城只有2個小時車程。”麻玉章說。

2016年花垣縣正式啓動鄉村旅遊脫貧工程,將精準脫貧與文化旅遊結合起來。並強調,構建以核心景區爲龍頭,鄉村休閒旅遊爲補充的全域旅遊發展新格局,對接融入大湘西生態文化旅遊圈,探索一條具有花垣特色的鄉村旅遊扶貧開發新模式。

也是在當年,花垣縣共有44個貧困村被列入全國鄉村旅遊扶貧重點村,捫岱村名列其中。村裏的石頭房子被原生態保留下來,道路、路燈等基礎設施建設也跟着得到了完善,並仍在持續中。

隨着捫岱村生活設施的改善,一些外出務工的村民開始回到村裏。29歲的隆海文曾在浙江沿海從事建築工作,2019年,他回到了本地,在離家相對較近的吉首市區打工。隆海文有兩個孩子,一個8歲,一個1歲,其妻也回到村裏照顧起兩個孩子的生活。

隆海文的新房也在2020年開建,石頭老房則被保留了下來,等待着遊客的光臨。自2020年2月新房修建啓動,一直修到了現在,上下里外全是隆海文一個人幹。他說,自己在建築工地幹了近10年,已成了“大師傅”,建房子是他最熟悉也最擅長的事情。

村裏2019年也開始了產業發展。隆國江介紹,村裏土地長久以來並沒能給村民帶來好的經濟收入,目前家中留守老年人的勞動力也難以讓這些土地產生效益。爲此,2019年村裏將村民土地進行了流轉,引入了黃金茶種植,3年後就能獲得收益。“共有700來畝,當時平整土地、種茶時,各家村民短時間基本上就掙了幾千元。以後既能分紅也能在裏面打工。”隆國江說。

▲捫岱村

近幾年,“四爺”的爺爺隆成貴每年都會養五十多隻鴨子,幾個月就能養到10來斤,能夠賣到15元一斤,一年也能帶來幾千元的收入,他認爲生活條件得到了很大改善。

在實現成爲一名籃球運動員的夢想前,“四爺”希望能獲得一個屬於自己的籃球,“天天都能打,以後可以打籃球當運動員。”那個當初的調皮的小邋遢,如今有了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四爺”喜歡借姐姐的手機,看看籃球視頻也看看自己小時候的那場《變形計》。“我自己都覺得小時候好搞笑。”“四爺”讓爺爺將那期節目中的畫面洗成了照片,做了塑封,裝在了家裏的木櫃子上。

紅星新聞記者臨走時,“四爺”取出了其中一張給記者作爲紀念,上面印着“好漢兩個半”和一個當年的小“四爺”。而照片裏的鄉村,也正在進行它的“變形記”。

紅星新聞記者 杜玉全 攝影報道

編輯 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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