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殇之紫云英》

大商国曾有一传说:数千年前,王城上空惊现神女。神女身着淡紫色的衣裙,踏着紫色祥云而来。

她的衣上仿佛盛开着鲜花,每走一步,便会有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下来,配上她慈悲的神色,更加让人坚信她是救世神女。

那些淡紫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就会变成种子深深地扎根泥土里,来年便会开成一束束紫色的花。

神女现世,是祥瑞之兆。自那以后,大商日益繁荣,南征北战,无往不利。大商将神女奉为守护神,而那些花被叫做紫云英,成为了守护大商的圣花。

对于这样的传说,陈纵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譬如此刻,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的夸赞神女的伟大,陈纵躺在茶楼外的街上边晒太阳边不屑的喊道:“若是真的有神女庇佑,又怎么会有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百姓?神女根本就不存在。”

店小二从茶楼里冲出来,一棍子打在陈纵腿上,咒骂着:“死乞丐,污言秽语的亵渎神女,还不快滚,不然我打死你。”

陈纵爬起来,嗤笑一声,“你们所谓的神女若是看到你们这样欺压百姓,定是不会再庇佑你们。”

似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南边的天空传来惊雷之声,黑云转瞬蔓延开来,狂风暴雨接踵而至。街上的行人纷纷跑开避雨,唯有陈纵,任凭风雨席卷。

紫云英被雨打的落了满地,昔日的圣花在这场大雨中尽数凋零。

陈纵的身子被雨淋的渐渐冰凉,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口中还不忘呢喃着:“世上根本就没有神……”在他最后的意识里,一抹紫衣从他身边飘过,听到他的话时轻应了声:“也许,你是对的。”

陈纵醒来是在三天后,彼时楚兵南下攻打大商,大商繁荣的景象顷刻化为乌有,到处都是被战火肆虐的百姓。纵然是这样,还是有人坚信,等到紫云英再开,大商将再次崛起。

陈纵听着这些言论,不屑的问向身边的女子,“翘摇,你说他们要等多久才会等到紫云英再开?”

翘摇看着窗外,不假思索的说:“紫云英不会再开了。”

“为什么?”对她笃定的语气,陈纵有些不解。

翘摇没有回答,反而问他,“陈纵,你为什么不相信世上有神?”

“呵,若是真的有神,为什么我们还要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活着?为什么神不能让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翘摇思索着他的话,许久之后,只说了句:“你的病还没好,早点休息吧!”说完这句话,翘摇便离开了陈纵的房间。她没有听到,在她离开时陈纵无声说着的话。

月光透过半开的扉窗照入屋内,陈纵的思绪随着月光飘回遇见翘摇那日。

那一日,倾盆大雨之下,人人避之不及。被寒意侵蚀的陈纵在雨中倒下,翘摇撑了把竹伞从远处走来。艳丽的紫衣与满地落花映衬,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翘摇是医者,济世救人是她的职责。她慈悲的眉眼在那一日烙入陈纵心间,让他想起了一个从不在意的传说。

“你在想什么?”清脆的女音打断了陈纵思绪,翘摇捧了一束紫云英凑到他跟前问。

“没,没什么。”陈纵慌乱的后退两步,紧张的看着她。他是个乞丐,从来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因为他是富庶的大商国最卑贱的存在之一。

翘摇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紫云英,像个讨赏的孩子一样说:“看我找到了什么?”

“紫云英不是都凋零了吗?你怎么会……”

“是啊,大商的紫云英凋零了,可是楚国的花开了啊!”

在大商紫云英代表繁荣昌盛,想必在楚国同样如此。

“怪不得楚兵可以畅通无阻的打到这里,原来是得了神女的庇佑。可这花若是楚国的,怎么会在你手里?”陈纵看着她手中淡紫色的花,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瞥见她裙角的斑驳血迹。

翘摇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问向他:“陈纵,你现在相信世上有神了吗?”

陈纵沉默的摇了摇头,他看到她的眉头迅速皱起,那里不再有慈悲之色,反而多了几分邪佞。

翘摇有些痛苦的蹲下身,紫云英散落在她脚边,她低声问道:“为什么不相信神的存在?你曾经也是啊!”

陈纵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你到底是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翘摇站起身向他走了两步,手指抵住他的眉心。她启唇轻笑,银铃似的声音传入陈纵耳中却变成了刺耳,“我是谁,师傅看一看便明白了。”

柔和的白光萦绕在她的指尖,他的脑中闪现过一幅幅画面,串连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是大商国繁盛的开始,翘摇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紫云英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落下,为大商带来繁荣昌盛。大商子民将她奉为神女,即使不知她的来历,也甘愿信仰。

翘摇看着大商子民对她的信奉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她本就不是神。

她曾是司药神君的座下弟子,却因爱上了自己的师傅被囚于玲珑塔中。除非司药神君死,否则她终生不可出塔。

她想要他,也想要自由。囚在玲珑塔中近百年,她的心魔疯狂滋长,终于有一日,她堕落成魔,破塔而出。

那时她想,只要她不再是他的弟子,便可无视天规,同他在一起了。她设想过千万种同他厮守的可能,独独没有想到他会毫不留情的赠她一剑。

那时的他眉眼清冷,长剑贯穿她胸膛,沉着有力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她耳边,“我乃司药神君,怎可与你这魔物在一起?”似是看她神色凄惶,他放柔了语气,又道:“翘摇,若是你愿意回头,我可以不计你犯的错,我们还可以做师徒。”

“沉纵,你到底懂不懂,我不想和你做师徒!”她凝视了他许久,然后笑了,似是解脱,“沉纵,我已入魔,再无回头可能。你我今生缘分已尽,若有来生,翘摇唯愿再不遇你。”说完,她握住刺入胸膛的剑,手下发力,顷刻之间,剑已碎成齑粉。

翘摇脚步未停,急速向后飞去。她的身后是轮回台,只要纵身一跃,便可了却前尘,从头来过。

她看着急急追上来的沉纵,笑的眉眼弯弯,“师傅,翘摇不该扰你一世清净,是翘摇错了,唯愿来世,你我再不做师徒。”说完,她纵身一跃,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便是诀别。

画面渐渐模糊,陈纵看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翘摇从他眉间移开手指,笑的眉眼弯弯,“师傅,你想起来了吗?”

陈纵闭了闭眼,一些零散的画面又回归脑海。

那时沉纵随她一起跳下轮回台,可是轮回台只能让神轮回,妖魔跃入便是经历剥皮抽骨之苦,洗脱心魔,方可重新来过。

不知轮回台出了什么差错,轮回之后,他沦为人界乞儿,经历颠沛流离之苦。而她呢?以紫云英花神的身份重生,掌管神界百花,风光无限。

一别百年,他们的身份早已天差地别。昔年司药神君门下研习医术的小仙,如今已是他望尘莫及的存在。

陈纵静静地望着她深紫色的瞳仁,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我是陈纵,一个乞儿罢了,并不是你要找的司药神君。而且,陈纵从来不信神。”

“为什么不信呢?你曾经也是神,济世救人,不是司药神君的职责吗?”翘摇不解的看着他,眸中邪意更盛,“你看看外面,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这一切都是我的手笔,这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那你要我如何你才肯停手?”陈纵看了一眼她裙角的血迹,低声问道。

翘摇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剑,剑尖直抵陈纵脖颈,“几百年前你赠我一剑,如今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

陈纵闭上眼,等待死亡来临。等了许久,也不见翘摇有动静。鼻尖忽然传来紫云英的幽香,两只手环上他的腰,清脆的女音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要随我跳下轮回台?为什么要和我交换命格?”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师徒。”

翘摇猛的推开他,低垂着眉目,问道:“只是这样?”

陈纵点点头。只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翘摇,苍生何辜,放过他们吧。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陈纵如是说道。

翘摇冷笑一声,未曾言语。脚下的紫云英被她狠狠踩碎,转身便走。空中传来她清冷的声音:“就算是重生,我也无法从头来过了。苍生何辜,我又何辜?既然这样,我要天下苍生陪我一起痛。”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很轻,她却听到了。只是她并未回头看,所以她不知道此刻陈纵看着她的背影做了怎样的决定。

陈纵死了,死在了楚兵的刀下。仅仅是因为他说:“楚国不会得意太久,神女很快就会让楚国覆灭,神女是这个世上最恶毒的女子,她只想让生灵涂炭。”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乞丐的死。所以他死后,也只有这世上最恶毒的神女会来为他收尸。

翘摇看着陈纵的尸体,眼中流下了一行温热。风沙拂过,吹得他衣衫凌乱。翘摇走近他,从他衣袖中抽出一张染了血迹的绢帕。看着上面用血书写的字,遒劲豪迈,是她熟悉的字迹,翘摇禁不住又红了眼眶。

翘摇,我不相信世上有神,可是我相信你。

这是他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如今,她终于知晓了。

翘摇将陈纵火化了。她想,落叶归根,陈纵还是应该回到司药署去的。她将他的骨灰供奉在司药署最显眼的地方,她要让以后的每一任司药神君都记得,曾有一个神,用一人之命换了天下太平。

翘摇盯着他的牌位久久未语,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唤醒。

“翘摇师姐,你回来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翘摇循声望去,便见昔日一同学习医术的南烛师妹惊喜的向她扑来,撒娇似的说:“翘摇师姐,我想死你了。”

翘摇任由她抱了一会才轻轻推开她,说:“南烛,师傅...不在了...是我...害死了他...”

南烛呆了一呆,下意识望向灵堂中最显眼的地方——司药神君沉纵之位。

“翘摇师姐,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师傅随你跳下轮回台后,我偷偷去了一次他的药室,那里有一本师傅的画册,你去看一看吧!”

沿着司药署的小路走,一路上都是盛开着的艳丽的紫云英。芳香弥漫,翘摇想起了她初初拜入沉纵门下时,他便将司药署种满了紫云英,只因她随口说了句喜欢。

沉纵很久没回司药署了,他的药室早已积满了灰尘。他曾下令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入他的药室,所以他不在时也没有小仙敢来打扫这里。

即使是这样,翘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桌上有些泛黄的画册。

画册里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翘摇随手翻到一页。紫衣灵动的少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面前纤尘不染的男子。她还记得,那时男子温润低沉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你既已拜入我门下,便是我的人了。从今日起,随我研习医术,济世救人,可好?”

那是她和他的初见。那时少女懵懂不知世事,只是乖巧的点点头,甘愿沉溺于此。

画册上还有各式各样的紫云英,艳丽的、鲜嫩的、盛开的,唯独缺少一种形态。

翘摇执笔,在画册的最后一页画下一束枯萎的紫云英。

满地枯叶,如同她的心一样没有爱的期待。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