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9日,北京飄起小雪的這一天,《奇葩說7》在大興星光影視園進行了總決賽前的最後兩期錄製。相比一錄就是十幾個小時的其他綜藝,在這裏錄了7年的《奇葩說》,一場時間控制在不到4小時,流程順暢,配合緊密,幾乎不需要補錄。

與成熟的錄製流程相對應的,是《奇葩說》飽受詬病的辯題:孩子作業太多總是寫到半夜,我該不該跟老師理論?要不要在家長羣跟風吹捧老師?“《奇葩說》的辯題越來越雞毛蒜皮。”在網上,許多觀衆忍不住吐槽。

節目監製李楠楠告訴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奇葩說7》的目標是“掀翻一切”。於是從“菜市場”一樣的整體包裝,到事無鉅細的生活辯題,這一季的關鍵詞是“地攤哲學”。

官方吐槽,最爲致命。在剛播出的第九期節目中,辯手熊浩直接吐槽:“《奇葩說》很多的生活題都太瑣碎了,太小太小了,它的問題越來越瑣碎的時候,我就會發現沒有體驗,也不知道怎麼發表意見。”

娛樂資本論統計了前6季節目的所有辯題發現,情感題第1、5季佔比最多,腦洞題第5、6季佔比最多。中間的社會生活題,則進可攻退可守。

每一季都有類似的爭論,曲高和寡了有人覺得難理解,下里巴人的討論又有人覺得沒意思,節目組試圖在紛繁複雜的討論裏精準對焦。除了研究播放數據,每季開播前,都會提前半年在網上徵集問題,再交由數據公司統一檢驗,看看哪些是大家最想看的。

至第十期節目播出,《奇葩說7》到目前的所有辯題都變得瑣碎和生活化,節目組爲何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接地氣的思路還能爲《奇葩說》續命嗎?

《奇葩說》爲何藏鋒斂銳?泛娛樂化大潮下的必然選擇

《奇葩說》當年橫空出世,最吸引人的就是對不同聲音和異見者的挖掘,在比較統一的思想論調和步伐中勇於留下“異議”,這比本身的輸贏更加重要。

到了今年的《奇葩說7》,在一些觀衆看來,題目更接地氣了,但連續幾期的辯論結果裏,選擇偏保守、更現實的那一方都會贏;選擇理想主義、自由派、更有人文關懷和崇高意志的全都輸。小欣對此直言不諱:“下班必須及時回消息、成年人崩潰了得憋回去、在家長羣還要跟風吹捧老師。節目在向主流價值觀獻媚。”

轉折點發生在第五季。開播前,節目組做了一個擬人宣傳片,扮作垂危病人,主動暴露IP老化、審美疲勞的問題。

而應對之法,除了在賽制和內容上都進行了全新改版、加入更殘酷的淘汰制度外,更核心的思路是向一、二線城市之外的觀衆擴展疆土。爲此,節目辯題方向也有了大變動。

李楠楠告訴娛樂資本論,第四季結束後,“我們聽到很多這樣的聲音,大家的感受是節目變得過於嚴肅了,專業辯手過多,觀點更多是在講道理。所以那時候做了很多分析,比如愛奇藝的後臺數據,還做了大量的採訪。最後從數據看來,實際上觀衆最容易點開、關注最多的是情感題,所以到第五季幾乎一半都是情感題,這是一個當時很明顯的決策,是從數據推算出來的。”

人類當然更關心自己,這毋庸置疑,大量收集觀衆聲音所帶來的辯題生活化、瑣碎化趨向,也是可以預見的必然結果。

“下沉”帶來了更多年輕觀衆,邱晨曾在節目中表示,第五季的“(熱度和流量)數據比之前好了差不多一倍”,在商業角度上迎來了一個新高峯。

但第5、6季的腦洞題也是佔比最多的兩季。全人類大腦要不要一秒知識共享、救貓還是救一副名畫,陳銘、詹青雲、李誕等人,留下了“不接地氣”但更有力的聲音。在更具人性和哲思的話題討論中,段子、情感的宣泄無處使力,知識和邏輯的魅力陡然放大。

在“能者多勞是不是在坑我”的辯題討論中,詹青雲跳出職場得失,思考社會制度,關心人類命運,一戰成名。講完後,她痛快地說:“一直說我不接地氣,這次就真的不接地氣一次。”

或許是因爲腦洞題脫離了日常瑣碎,更容易觸碰到宏大卻危險的命題,馬東也曾在採訪中表示,腦洞題對娛樂節目來說未必是個好的選擇。

《奇葩說》還是一檔“嚴肅的辯論節目”嗎?李楠楠笑着回答,“那是開玩笑的,每次在節目裏面都是以戲謔的情況出現。”

“那些是大家會賦予的意義,我們也不覺得非要抗拒那些,只是我覺得米未是一個解構的公司,我們不喜歡把一些事情變得很嚴肅認真,希望大家在快樂的同時還能有一些收穫就更好,即便你沒有收穫,能快樂也很好。《奇葩說》說到底還是一個綜藝節目,好笑、能夠帶給大家快樂是第一位的。”

的確,如今的網絡環境已不比開播當年,觀點看似多元的背後,是越來越走向單一的道德標準和逐漸狹窄的網絡探討空間。

《奇葩說》曾經探討過的一些問題,艱難生長在娛樂和嚴肅辯論的夾縫中,而就像遭到下架的那兩期節目和引發的無數口水仗一樣,當夾縫越來越狹窄時,節目只能選擇上岸。

政策逐漸收緊、網絡環境複雜、辯手人才稀缺……讓《奇葩說》走向瑣碎的原因有很多,但歸根結底,是因爲在泛娛樂化大潮下,傳統嚴肅話語的生存空間已經被消解。我們也無法苛求,必須要從一檔綜藝節目裏找尋意義。

聚焦現實話題之後,《奇葩說》的辯題越來越差?

辯題作爲《奇葩說》最核心的部分,曾經是引領話題、引發思考的風向標,觀點交鋒也在爲社會注入新的看問題方式。

而過於聚焦在瑣碎生活上時,今年的辯題更像是在“被社會熱點牽着走”。甚至有一些話題,精準踩在一點就着的社會情緒上,第十期節目中的“我是獨立女性,該不該收彩禮”,引發了大量爭議,一些矛頭甚至直接對準了節目組。

一個好的辯題是什麼樣的?在李楠楠看來,“我更傾向於是能夠觀察到生活中大家實際困惑的,從問題背後也能延展出很多思考。”

度過了格外艱難的2020年後,這一季的很多題目,都發源於真實社會事件。“我們會更想要討論在當下應該被討論的題目,而不是放眼望去這四五年這個東西拿出來說都可以的一些題目。”

女孩半路被叫回去加班崩潰大哭,那段被行車記錄儀拍下來的視頻在網絡上引起海量共情,“成年人的崩潰要不要藏”和“下班後收到工作消息該不該回”這兩道辯題就來自於此。

“媽媽瘋狂應援男明星要不要阻攔”的辯題,是在“爸爸瘋狂打賞女主播,要不要阻攔他?”,以及“妹妹一定要去當偶像,要不要阻攔她”中最後選出的,也是從中年女性追星靳東遭遇新型騙局的事件引申而出。

第六期的“你支持推出前任點評app嗎”,雖然是個腦洞題,但它也源自於被廣泛討論的多起手撕前任事件。

李楠楠透露,“其實這個題的前身更現實,叫‘該不該在網絡上公開討伐你的前任’。如果就這樣討論,它能夠延展的東西相對比較負面。我們不希望討論別人隱私,所以改成前任APP這樣一個相對比較架空的載體,但是它可以討論更多,包括網絡暴力、愛情回憶、科技發展等,這樣就變得豐富起來了。推廣到其他辯題上面都是這樣考慮的。”

聚焦社會熱點的另一個直接影響,就是辯題的傾向性。不少觀衆覺得,今年很多辯題顯得“辯無可辯”,題目明顯地傾向於某一方時,留給另一方的探討空間就會下降。

對此,李楠楠認爲,“大家覺得非常有優勢的一方是很多人認同的一方,說明那樣的觀點已經在他心裏成型了,說的東西可能不是那麼新鮮,反而是挑戰傳統觀念的一方能別出心裁地講到更多意料之外的東西,所以我們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雖然這一季的題目生活化,不代表感情題更多,節目希望從更多切入點去看18到30歲人羣的生活。“但辯手們偶爾也會吐槽,這種小破事兒有什麼可討論的。”李楠楠笑言。

對於大家期待看到的更有深度的辯題,“在1V1裏會用一些層次沒那麼豐富、但打出來好玩兒的題目,更多是一些小事,比如在廁所聽到同事講你壞話要不要走出去等,這些也是大家的真實困惑。那些比較複雜的、有更多探討意義的就把它放在3V3的正賽裏面,導師們也可以加進來,會比較豐富。”

採訪中小娛問及,輸出知識觀點和引發共鳴哪個更重要?李楠楠沒有遲疑地選擇了後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觀衆認可或許也只是因爲符合他的價值觀而已。但共情需要體察別人的情緒、理解別人,然後把這個轉化成能夠輸出的東西去安慰別人,這是不容易的。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表達的空間和機會。我們在討論的辯題也是大家的困惑,希望幫大家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

專業辯手減少,娛樂性更強,00後觀衆增多

綜N代節目,尤其是高口碑綜藝,觀衆最無法接受的便是改變。尤其是一檔節目成功後,稍微有些變化都會讓觀衆滋生逆反心理,不僅《奇葩說》這樣,細細數來,從臺綜《奔跑吧兄弟》、《極限挑戰》,到網綜《明星大偵探》等,都面臨過類似質疑。

《奇葩說》的觀衆們對辯手能夠不斷輸出新穎觀點,一直抱有很高預期。黃執中曾表示,打一場普通辯論賽,每個辯位只需要把一個論點說明白,一個辯方最多隻要輸出3個論點。但在《奇葩說》中,觀衆期望的是,每位選手都能輸出3-4個甚至更多的論點。從傳統辯論的角度上看,是一種論點“浪費”,很消耗人。

正如熊浩所言,今年辯題變得瑣碎後,論點更加不好挖掘,於是觀衆們也發現,今年的段子類論點明顯增多,專業辯手們也會在自己的稿子裏增加搞笑成分,娛樂性更強了。

辯手青黃不接、新選手難出頭,也是節目組這幾年一直面對的問題。這一季,專業辯手佔比進一步下降,當他們無法從瑣碎的辯題裏挖掘出更多意義時,節目呈現出的意義感也會隨之下降。

但李楠楠認爲,這是觀衆的自然選擇,“誰說的讓大家能聽得進去,認同、喜歡,他就可以留下來。你只有好笑沒有價值會走,你只有價值,但是不接地氣,讓人覺得非常脫離實際情況,你也會走,這就是一個大家的自然選擇,而且我認爲這個選擇非常正確,沒有什麼問題。”

第一期節目裏,馬東就對着鏡頭直言“把戲不可久玩”。選擇“掀翻一切”後,《奇葩說7》迎來了更多的年輕觀衆。

李楠楠告訴小娛,今年的00後觀衆顯著增加了。“我們一開始也覺得挺意外的。但後來覺得,可能一是因爲海選裏有很多00後選手,他們對自己有足夠的安全感,心裏沒有什麼恐懼,不害怕別人的評價,也不害怕權威,能夠跟權威很平等地對話。二是他們從小就長在一個比較富足的環境裏,他們的見識其實就是不一樣的。包括父母也比較年輕,給他們的教育和愛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傳統。”

新觀衆湧來,老觀衆退去,《奇葩說》的受衆羣體,始終聚焦於18-25、25-35歲兩個年齡段。年輕,也是馬東在這一季裏重點強調的品質。如今,最大一批00後已經21歲,能夠獲得他們的關注,對一檔已經7歲的“高齡網綜”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奇葩說5》的下沉和賽制轉變是爲了挽救老化的IP,《奇葩說7》仍在向着更輕鬆、更下沉的方向而努力,節目組的路徑依賴非常嚴重。但“媚青”真的能爲《奇葩說7》續命嗎?

失去已經長大的老觀衆,得到了更年輕、更下沉的觀衆;不探討更難把控風險的危險話題,獲得更具有娛樂意義的認可,這檔曾經閃耀過理想主義光芒的節目,終於成爲一個現實的成年人。某種程度上,《奇葩說》如今辯題的“現實”,正是節目組成熟的自覺,以及長大的代價。

當年輕人越來越熱衷於考研考公,當00後價值觀越發保守,當“打工人”“內卷”成爲流行詞,《奇葩說》也不可避免地走向現實。綜藝節目的嬗變背後往往潛藏着社會思潮的轉向。對部分觀衆來說,《奇葩說》的轉變,是一個內心投射的自己向現實低頭的故事,但對米未來說,這不過是一個長大成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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