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千雨》

苏白夜在世时，林千雨曾对他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命星，而我的命星，是你。

【一】

六月的雨很安静，无声的滴落，滋润着万物。青衣女子站在院中，双目微瞌，也不撑伞，静静地站在院中感受微凉雨滴打湿她的衣袂发梢。

有脚步声混杂在雨中响起，女子慵懒的抬眼看了来人一眼，依旧是一身玄衣，半张银色面具覆盖在脸上，遮了精致容颜。他正撑一把绘了素雅白梅花的纸伞向她走来。

他将伞撑了大半给她，清冷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听不真切，大意便是：“苏先生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样糟蹋自己，恐怕他死也不会瞑目的。”

女子看了看他，雨水氤氲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他的模样，索性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清浅的声音有些迟疑的响起：“无相，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白夜不配？”

男子没有吱声，林千雨叹了口气，絮絮叨叨的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和白夜不合适，他喜静，我好动，他爱看书，我爱玩乐，性格简直是天差地别。但回过头来想一想，似乎又很互补。”

女子说着，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雨势渐小，碧空如洗。

短暂的沉默后，无相忽然开口：“林千雨，其实，你和他很般配。”

一个是有惊世才华的大才子，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占星师，倒也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是吗？”林千雨的声音迟疑的响起，迷茫的眼看向他，问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呢？为什么祁阳一定要杀他呢？”

无相看着林千雨颤抖的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说出的话却是很残忍，“世间诸多求不得，也不差你一个。”

半晌，林千雨停止了抽泣。是了，世间诸多求不得，也不差她一个。

只是，想到白夜的死，她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

【二】

林千雨和苏白夜是因为一坛酒结缘。

彼时，林千雨仗着与山主祁阳关系铁，无视祁山不允许占星师私自下山的规定，偷溜出山门，和在赌坊酒馆结识的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

兴致浓时，便同众人打了个赌。若是千雨闭着眼扔十个酒坛且不会砸中街上的行人，今天的酒钱便由他们付，若是不能，千雨要请他们喝三天酒。

千雨是个豪爽女子，在祁山养成了素来贪玩无所畏惧的性子，于是自然而然的应了下来。

随手拎起桌上的酒坛向天上掷去，结果不出所料，自然是行人如鸟兽散，纷纷逃命。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空无一人。

千雨扬起志在必得的笑，随意又扔了八坛酒，看着众人满脸心痛的样子，心道，今天的酒钱要他们付了。

第十只酒坛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千雨看着它一点点坠落，闭上眼准备享受胜利的喜悦。没有之前落地的巨响，反倒是有男子痛苦的哭喊声传来。

千雨睁开眼，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

一个天蓝色长袍的书生躺在地上，头上还在不停的冒血，看的人心惊胆战。

“林姑娘，你输了可要依言请我们三天酒哦！”身后传来欢呼声。

千雨没有理会他们，冷哼一声走到书生身旁，关切的看着这个凭空出现坏她好事的人。

“你还好吗？”

书生艰难的伸手捂住头上的伤口，冲她勉强笑了笑，示意没事。

千雨沉默的看着他，突然勾唇一笑，毫不犹豫的飞起一脚踢在他身上。

“死书生，从哪里冒出来的？都是你坏了本姑娘的好事。”

书生捂着头爬起来，委屈的说：“姑娘，冤枉啊！在下一直在这里站着，是你没看到罢了！”

千雨眨眨眼，回头看向众人，见他们一脸真诚的点头，意思是他确实一直在那里，是你喝多了没看见。

千雨慢慢地“哦”了一声，看着书生的狼狈模样眯了眼，问道：“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敢作敢当，是林千雨一贯的作风。

书生掩面，状似低泣，“在下是要进京赶考的，可被林姑娘这么一砸，这十多年的圣贤书好像白读了……”

“那怎么办？”千雨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林姑娘随我同去京城吧，你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直到我恢复为止。”书生有些无赖的说，这话却像是背了几百遍的台词一样溜。

千雨抬头，一行乌鸦飞过，心想，这回祸闯大了，摊上事了。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抬头时，书生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三】

林千雨依言随书生去了京城。

祁山大名鼎鼎的占星师，如今像个小丫鬟一样跟在蓝衣书生身后，着实让当事人不甘心。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砸了人家呢！

闯了祸就要担责任，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不过有时望着埋头书海的傻书生，千雨还是忍不住腹诽，大热天的，苏白夜头上缠着那么厚的绷带，伤口不会溃烂吗？

苏白夜，是书生的名。

“我渴了。”正想着，埋头书海的人抬起头，微笑的对她说。

日光倾城，那笑容竟然晃花了她的眼。

苏白夜长得很秀气，有时候千雨觉得他比女子还要美丽。有个词叫红颜薄命，像他这样美丽的人，大概活不长吧！

虽然他是男子......

“咳，林姑娘，你这样看着在下做什么？”苏白夜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缓缓道：“莫不是，林姑娘看上在下了？”

千雨瞪了他一眼，淡哂一声，起身去给他泡茶。走到门口，又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才嘟囔着离去。

坐在桌案前的书生无声笑着，弯了眉眼，煞是好看。只可惜林千雨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听到他的低喃，“千雨，你没有否认呢，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不多时，林千雨捧着一杯茶回来，“不轻不重”的搁在书生面前，溢出的茶水溅湿了他正看的书。

苏白夜若无其事的擦去书上水渍，抿了口茶，不出所料，是凉的。

抬眼看见林千雨戏谑的眼神和得意的挑起的眉毛，苏白夜温声开口：“林姑娘觉得捉弄在下很有趣吗？”

千雨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朱唇轻启：“你太呆，太闷，太无趣，简直就是个木头人。所以，木头是肯定考不上的，你还不如早点回家娶妻生子呢！”

她这话说的诚挚，不过是想早些离开他。

苏白夜微笑，“若我可以考中呢？”

“呵，那本姑娘给你当牛做马都成。”林千雨豪爽的拍了拍胸脯保证，却不知日后一语成谶。

“说定了。”苏白夜点点头，把那杯凉茶喝掉，继续看书，他没有忽略林千雨眼中的诧异，却也没有给她解释。

因为是她为他泡的茶，就算是有毒他也会喝。

【四】

入夜，永福客栈却不太平，二楼某雅间一书生闹了大半夜的肚子，撕心裂肺的喊疼，扰得其他客人不得安生。尤其是住在他隔壁的青衣女子，更是咬牙切齿，差点提剑砍了他。

此刻，书生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直打滚，青衣女子站在一旁一手握着剑，一手掐着书生的手腕替他把脉。

屋外围了许多人，都在等结果，只盼着书生能赶紧消停。

半晌，青衣女子出来幽幽开口，“他……有喜了。”

众人呆滞，书生痛哭，女子强装镇定，掩饰笑意。

屋内传来书生讷讷的声音：“林姑娘，定是你白天对我做的事……你得对我负责啊！”

林千雨眼角抽了抽，屋外众人附和，“姑娘，你得对苏先生负责啊！”

千雨怒，“本姑娘可什么都没干啊，他肚子疼关哟什么事，我不过是给他喝了杯凉茶而已……”

越说声音越小，千雨看着众人哀怨的眼神，以及苏白夜疼的“死去活来”的样子，只得认命的低头，“好吧，是我的错，我会对他负责的。”

“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这就去准备，姑娘只管等着嫁就好了。”某路人甲说。

千雨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所有人就一溜烟的消失了。大半夜的永福客栈却在准备婚宴，这成为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千雨退回屋内，啪的一声关上门，斜睨了眼躺在床上悠然自得的男子，咬牙切齿的开口：“苏先生，装够了吗？”

苏白夜的眼中一片清明，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装够了。”

“你可以去死了。”

“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林千雨正要发作，苏白夜抓住她的剑，平静开口：“这些人多是些有子无钱的穷人，我答应他们以后要开一间学堂，免费让他们的孩子上学。竹林雅舍，十里清风，我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苏白夜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繁星。林千雨忽然觉得她看了十多年的星子似乎也没他的眼好看，轻易便被蛊惑了。

他眨着好看的双眼问她：“所以，苏夫人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林千雨鬼使神差得点了点头，“那样安逸的日子，很好。”

对上苏白夜意味深长的笑容，千雨后知后觉，“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夫人。”苏白夜不怕死的又叫了一声。

“谁是你夫人？”林千雨的剑又朝苏白夜逼近几分，却被他的手牢牢抓住。

这死书生，力气怎么这么大？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林千雨冷声说了声“进来”。某路人甲看着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的一脸邪恶，“苏先生，苏夫人，喜服我放在这里了，你们慢聊哈！”说完，拔腿就跑，那速度堪比流星，气的林千雨直跺脚。

恶狠狠的瞪着苏白夜，指尖星光汇聚，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白夜微微一笑，松开她，抚了抚额，“千雨，伯父伯母没有告诉你婚约的事吗？”

千雨，那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的当面唤她。

“什么婚约？”千雨指尖星光渐弱，一脸迷茫的问他。

苏白夜走到桌旁斟了两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屋内灯火如豆，屋外星光璀璨。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