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厚重的故宫近年来频频以年轻的样貌示人,当中自有高分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的推动。影片背后,那个擅长讲述传统文化和老手艺人故事的萧寒,如今却转将镜头对准了流量明星。

在开年纪录片《奇妙之城》中,由他率领的摄制团队跟随人气艺人吴磊、肖战、周深、白宇、许魏洲、王晓晨等的脚步,走访了城市中的大街小巷。

启用流量艺人做向导,乍听很像一招险棋。

活跃于数据浪尖的明星们,常常是粉丝口中精致无瑕的爱豆。最常以九宫格精致大片示人的他们,现在却要深入到现实中最市井的角落,走街串巷,挖宝城市的魅力。

这个玩法,对向来被保护的很好的流量明星提出不小的考验,没点真情实感真材实料的生活趣味,导览必然流于背词。

没想到,打头的周深首先给了我惊喜。他在第一集里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贵阳,片头掠过,贵阳城山水环绕,少数民族载歌载舞,是很熟悉的“贵州印象”。

哪料麦克风递到周深这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呼叫自己高中老友,七拐八转,探进一个不见招牌的民居空地,痛快地吃起“路边野餐”:露天烧烤。

就着味道层次极其复杂的红绿“蘸水”,席间老友们唇枪舌剑,好不欢乐。

聊到何时注意到周深是个明星,朋友们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回忆起去苗寨旅游时,路遇观光团,已经成名的周深被一群叔叔阿姨围在角落,像有才艺的小孩逢年过节总要被长辈点名表演,周深也被按着高唱了一曲《映山红》。

损友们呢,并不解救,还跟着起哄。用周深的话说,这就是贵阳人:幽默,nice,又嘴贱——如蘸水一样味道独特,且,层次丰富。

说是要挖掘城市的灵魂,自然不能走旅行团一日游的路线。

这个片子有多懂行呢,如果你是西南人民,看周深烧烤时摆着的塑料凳子这类细节,就能明白一二。

第二集里,肖战回到老家重庆,摸黑爬起,为的就是和跑辛苦钱的司机师傅挤在一起,吃一碗正宗的“板凳面”。

在马路边边,塑料凳子摇身一变成了饭桌,一碗红油小面端来,顶上扣着一颗黄灿灿的煎蛋。活色生香的一天就从这里开始。

明星走综艺通告常有试吃环节,但多半都是蜻蜓点水。这次肖战手里的小面,却真的是让人大开胃口。

美食面前,形象靠边。一边飘着泪,一边又忍不住再挑起半碗面。

对老重庆肖战来说,吃的不是味道,是回忆。

所以,他亲自驾车,绕开了大众景点,驾轻就熟地穿行在从前暑假泡画室的街道,外地人要来一探“魔幻”究竟的街头涂鸦就是他过去的日常。

不过,学生时期的他,更在意的是街对面的网吧、茶馆和蹄花汤。

《奇妙之城》拍艺人吃喝玩乐的“肉身”,拍城市烟火气的一面,拍琐碎的鸡毛,也拍面包之余的梦想。

这部找寻城市灵魂的纪录片,不仅有艺人,也有当地小有名气的红人,经营生活的路人。

西安的小武是个打小习艺的老戏痴,酒过三巡,说起秦腔的历史头头是道,热络地为马号艺术寻找后人。小武没去做角儿,长安有名的“盔头”师,在幕后给唱戏人配戏服谋生。面对尚未出道、姿态青涩的京剧学生,他服务起来同样认真。

这是六朝古都传下来的礼数,也是小武对自己“一生所爱”的敬重。

《奇妙之城》不仅发现了小武这样有自己生活哲学、隐藏在民间的高手,更记录了普通人努力经营生活时的挫败、迟疑与行动。

从成都跑到重庆的圆圆,一心追逐说相声的梦想,然而很多时候她面对的观众,是年会上推杯换盏的员工。顾不得反刍无人欣赏的失落,疲惫的她回家后倒头小憩,可一旦面对直播里真戏迷的互动,她就又支棱了起来。

圆圆的遭遇获得了社畜如我的真实的认同:说到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并没有字面上的光鲜与轻松,大多数梦想,99%工作时间里都充斥着琐碎与疲惫,但靠着将喜欢的事实现的那1%的时刻,人就撑了下去。

这点,在北京和在重庆似乎没有区别。离开北上广、回到老家也不一定就能过上岁月静好的生活。

但看到忙碌着的圆圆,可以与熟悉的好友约在火锅店“耍疯”,真应了西安脱口秀“唐蒜铺子”的主理人啸雷对“奇妙之城”最真诚的赞美:在这里,店铺都熟悉,老板都认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无论是重庆吃吃涮涮停停的火锅,贵阳卡卡角角的烧烤,还是西安一掰掰半天的馍,这种随处可见、“慢节奏”的平民吃食,多少为城市里忙碌的人们提供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一个“吃”,联结了艺人、红人、老百姓,对“吃”这一民生基础的包容,体现的也是这些“奇妙之城”的包容。

这些片段,也体现了纪录片对“日常性”审美的推崇。过去,并不少见观光性质的纪录片和综艺,从最早的《爸爸去哪儿》《花儿与少年》《侣行》再到近期的《向往的生活》《奇遇人生》,这些节目大多将镜头对准明星与深度探险达人,去到远离日常城市生活的异国或乡下,在陌生化乃至真空的环境中,将人物间充满张力的关系作为看点。

风光,或者沦为这些故事的后景,或者就是一种“远方”的奇观。

而在《奇妙之城》中,我们却明显看到空间与人的关系,也对“奇妙之城”有了新的定义。

今年因为疫情的缘故,很多在外拼搏的人都没办法回到家乡过年。

我身边的年轻人虽然将团圆无趣的口号挂在嘴边多年,苦涩嘲笑熊亲戚的段子也玩得很溜,真在异乡过年,却还是一早张罗三五好友相聚过年。

可见,“年”这样的传统,负载的东西实在复杂。

这种说不清的东西,却被《奇妙之城》讲述老建筑、老地景的视角和方式点透了。人人都知道重庆地形崎岖,有从抗战到三线建设一路留下来的防空洞,西安的古物多到“挖地铁随便一挖就挖出几千个墓”,但这些外地人眼中的奇观和厚重的城市历史,究竟对生活在当地的人们意味着什么呢?

直到肖战爬进防空洞探险,兴奋地忆述小时候玩耍的场景;心情不好或百无聊赖啸雷,招呼老友躲进大兴善寺里的角落闲聊喂蚊子。

我突然意识到,这些能够保留下历史建筑和物件的奇妙之城,正是因为寄予了太多平民百姓的私人记忆,才被不断盘活。

更不用说艺人们回到自己熟悉的主场,操起方言,状态瞬间就不再紧绷、松弛下来;镜头虽然捕捉到重庆身为网红不夜城的灿烂,但却让人意识到这样五光十色的壳子下,是圆圆、小武这样的平凡又有趣的人构筑起了这种城市的闪光。

当留一线还是回老家的话题甚嚣尘上,《奇妙之城》走访了人们工作与生活的日常空间。奇景,原来不是暂时逃离现实的彼岸,而是一双奇妙之眼映照出的现实。

在《奇妙之城》中,无论是啸雷的糖蒜味脱口秀,德国人大卫酿造的讲述沙坡头百姓故事的啤酒,还是在外打拼多年后返乡寻找过去老国营辣椒厂、重振厦门海味之光的杰哥,这些城市居民都将本土的生活方与情感记忆融入到他们的创业文化中。

他们为这些古老的城市带来的不是某种外界的“现代”与“时尚”,而是包含私人情感的“新鲜”与“活力”。

另外一方面,这部纪录片多少也温柔地唤醒了我们,重新将目光从线上的赛博空间转向线下的附近日常。

得益于发达的网络,我们已经可以在手中小小的屏幕里窥到外面世界的各种奇趣,种种视觉缭乱的体验也在不经意间提高我们“奇妙”的阈值。《奇妙之城》拍摄的是那些附近的美,以及一种不服从于成功学的光鲜逻辑、对自我生活方式的探索与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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