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是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语言艺术。在很多朋友看来,相声是我国的国粹,其历史理应非常悠久。根据相声艺术家们的表述,相声这门艺术可以追溯到西汉汉武帝时期,他们的祖师爷是大名鼎鼎的幽默大师——东方朔。

然而实际上,相声的历史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长,满打满算实际也不过一百来年,起源于清朝末年的北京街头,拆分于全堂八角鼓。

众所周知在旧社会,表演艺术的从业者居于社会底层,被称为下九流。盖因艺术家们不务本业(农耕),终日以卖弄嘴皮甚至于卖弄色相为务。因此,戏曲演员长期被列为贱民,曾饱受歧视。而在各类艺术家中,相声演员又是底层中的底层,连唱戏的都不如。这是因为戏曲演员有戏班,有戏院,收门票,在收入上是有保障的。

而反观早期相声,既没有团队,也没有场所,在天桥下撂个摊子就能开侃。由于不收门票,因此收入只能靠观众们的好心施舍。然而在一穷二白的旧社会,人民大众尚不能自糊其口,哪有余钱去施舍相声演员。

因此,早期相声演员往往是干一天的活,糊一天的口。如果长期没有收入,相声演员就要活活饿死。常言道,只有经济独立才配谈尊严,早期相声演员是毫无尊严可言的。即使是死,也难得其所。例如相声先驱朱绍文就曾自嘲:

“满腹文章穷不怕,五车史书落地贫”。

为此朱绍文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穷不怕。而他的徒弟则和他相得益彰——落地贫。

由于贫穷,在旧社会因饥寒而死、因无钱医治而病死的相声演员绝不鲜见。到了后来,相声有了一定观众,演员收入总算有了保障,甚至一些名角还发了点小财。然而在总体上来说,相声演员还是被社会大众所看不起。大家都喜欢听相声,但是压根没什么人愿意学。

由于社会地位低下,相声演员们常常自暴自弃。有了点闲钱,就去赌博、抽大烟乃至于嫖娼。而这也加剧了社会大众对相声演员的偏见。

然而相声神童常宝堃的出现,却在很大程度改变了相声演员在人民大众心中的形象,因为他是中国相声艺术家中第一位也是绝无仅有的革命烈士。

常宝堃,艺名小蘑菇,满洲人士,出生于1922年5月5日,祖籍北京,却出生于张家口。他的父亲常连安曾是一名京剧演员。但在14岁那年,处于变声期的常连安无法再唱戏。因此在19岁那年,他开始学习变戏法,到处摆地摊卖艺。

1923年时,张家口闹水灾,饥寒交迫的常连安便带着妻儿来到天津讨生活,在“万傻子班”说相声。

随着人口的增多,常家的生活开始有些不好维持。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年仅6岁的常宝堃却用他稚嫩的肩膀担起了养家的重任。

常宝堃自幼生得聪明伶俐,口齿清脆,又肯吃苦。因此常连安经常带着常宝堃在天津到处“撂地”卖艺。一开始,常宝堃只是为父亲暖场,来几句开场白。然而到了后来,常连安发现儿子极具天赋,短短几句话就能把观众逗得前仰后合。因此常连安索性和常宝堃组成了父子组合,常宝堃负责逗哏,常连安负责捧哏。虽然两人年龄悬殊,站起来差半截,但是表演起来却相当默契,第一次表演就博得满堂彩,挣了不少钱。

自打常家父子说了相声后,前来捧场的观众也越来越多,家庭的收入也充盈了不少。常宝堃天赋出众,把父亲教的30多段相声背得滚瓜烂熟。见此情况,父亲常连安且喜且忧,喜的是常宝堃是个说相声的好材料;而忧,则是担心自己不能开发孩子的天赋。由此,常连安带着常宝堃到处拜访名师,最终结识了当红的相声名家——张寿臣。

见到常宝堃后,张寿臣一样便相中了这个口齿伶俐、聪明过人的“小灵童”。于是张寿臣将常宝堃收为儿徒,成为了他第一个徒弟。拜师之后,常宝堃白天跟着父亲到处表演,晚上则到张寿臣家学艺。说学逗唱,相声演员有很多要学、要背。因此常宝堃总是抓住一切时机,背诵张寿臣教给自己的段子,坐车时背台词,吃饭时也背,甚至进了被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

常宝堃的不懈努力,让他在天津卫一炮而红。在常宝堃的时代,相声演员的境况比以前好了很多。相声这门艺术虽然源于北京,却兴于天津。相声,成为天津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的消遣手段。在剧院里,相声名家的演出极受欢迎,总是一票难求。而年仅12岁的常宝堃,很快跻身于相声名家这个圈子。

当时,常宝堃已经能说200多段相声,常常能把观众逗得前仰后合。其后,他先后在侯家后顺义茶园和中原公司演出。其后,常宝堃又借助于当时的“新媒体”——广播扩大了自己的名声。在电台里,常宝堃与父亲一起说对口相声,一捧一逗,又火炽又严。著名评书艺人连阔如曾说:最近我在北平常听天津广播电台播来的各种杂技,其中最可听的就是常连安、常宝堃的相声。

人们为了听常宝堃的相声,特意去购买昂贵的收音机。到了春节时,常宝堃总在电台中给自己的忠实粉丝拜年。几天后,各地给他的信件总是像雪片一样飞到常家。

不仅如此,小小的常宝堃还是个“带货能手”。相比于干巴巴的枯燥广告,常宝堃总能将广告内容和相声相结合,既幽默,又风趣,总能让其所代言的商品大卖特卖。

常宝堃的商业价值,让他的身价水涨船高。据他的弟弟常宝华回忆,常宝堃挣的不是钞票,而是一罐罐黄金。其后,常宝堃的五个弟弟——常宝霖、常宝霆、常宝华、常宝庆、常宝丰也开始说起了相声,从而形成了著名的“常氏相声”,在天津与侯氏相声、马氏相声交相辉映。

到了1935年,胜利唱片公司又为他录制了相声专辑——《小孩语》。这么小的年纪录制相声唱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了。

到了1936年,常宝堃得到了一个新的相声搭档——赵佩茹。从此,常宝堃和赵佩茹珠联璧合,常宝堃机敏洒脱,赵佩茹左右逢源,两人表演起来旗鼓相当、严丝合缝,创造了一种紧凑、炽热、明快、引人入胜的艺术风格。

虽然常宝堃名满天下,可是相声演员并未摆脱“戏子”的低等地位。常宝堃跑街串场子,总能接触到各类达官显贵——军阀、官僚、黑帮头子、资本家等等。这些有权有势的老爷、阔少们,经常欺侮常宝堃,让他受尽了剥削和凌辱。一些老爷甚至将烟头按在常宝堃的光头,以此来取乐。这些痛苦,在常宝堃有效的心灵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但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笑在脸上,却将痛苦藏在了心里。

七七事变后,天津沦陷,日寇的铁蹄踏遍了整个河北。在沦陷区,日军烧杀抢掠,汉奸、伪军作威作福、鱼肉百姓。见此情况,年仅16岁的常宝堃义愤填膺,于是他与赵佩茹合作了一个又一个的段子,抒发自己心中的愤怒。

当时,日寇为了以战养战,强迫百姓们献铜献铁。为此,很多家庭甚至连唯一的铁锅都不得不交出。

有一回,常宝堃在表演传统相声《耍猴儿》时,突然对赵佩茹说:

“咱们今天耍猴的话,我们要用嗓子模仿铜锣咯!”

捧哏赵佩茹一听,即心领神会地问:“你的锣呢?”常宝堃回答:“嗨!我的锣献了铜了!”

常宝堃此语一出,场下观众齐声喝彩,捧腹大笑,只有那些伪警察、伪军官气得要打人。到了第二天,伪警察局便以“有伤风化”为名,将常宝堃抓了起来。若非常连安使钱通融关系,常宝堃必难免于牢狱之灾。

然而常宝堃并没有被日伪的强暴所吓倒,于是他又编出《牙粉袋儿》《打桥票》等段子,讥讽日伪的贪婪和无耻。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为了进行反动宣传,又威胁利诱艺人们编排戏曲讽刺共产党、八路军。然而常宝堃却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文化,编不出来,你们编出来我也演不了。”

平津战役后,天津被解放。新中国成立后,常宝堃被选为天津市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出席了全国第一次文代会,并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卖艺人,居然能面见国家领导人,这让常宝堃有了翻身做主人的喜悦。于是他的创作热情被彻底激发了起来。他文思如泉涌,创作了《新灯谜》《新酒令》《封建婚姻》等反映新社会、新生活的新段子,深为观众所称道。

1950年,朝鲜半岛炮声隆隆,我们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了。后来,中央组织了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并要组建曲艺大队。于是,常宝堃毫不犹豫地去往天津文化局报了名。他对局长阿英说:“我虽然不是拿枪的战士,但是我可以用相声去慰问我们最可爱的人啊!”

就这样,29岁的常宝堃作为慰问团曲艺大队的副队长,在团长廖承志的带领下,奔赴到朝鲜前线。

进入朝鲜境内后,常宝堃发现这里已经看不到一座完整的城市、一个完整的村庄。美军惨无人道的暴行,让常宝堃义愤填膺,更让他心中燃起了仇恨与愤怒的烈火。

和普通志愿军战士一样,常宝堃将朝鲜当成了自己的祖国,将朝鲜人民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住在朝鲜百姓家中,总是带头为他们挑水、烧火、扫院子,甚至将房东许久没有扫过的牛棚积粪给清理干净了。

到了4月16日,常宝堃一行终于抵达了前线,并为杨得志率领的19兵团官兵表演节目。当时正值第五次战役前夕,美军加强了对我军的轰炸。但在敌人的炸弹之下,常宝堃却没有丝毫的危局。每次说相声,要都要说两段以上。不仅如此,他还总是问战士:“还听不听?要不要再讲一遍。”有的战士还拉住常宝堃的手兴奋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常宝堃啊!我听过你的黑胶唱片,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还有一次在山上演出,当时天将傍晚,常宝堃和赵佩茹正准备进行表演,天空却飞来三架美军战机。为了保护慰问团的安全,防空战士们到处布置了防空哨,只要敌机一来就向天空开枪。但是美军的轰炸,并没有影响常宝堃的演出热情。甚至,他还指着敌人投掷的照明弹说:

“我们得感谢老美啊,他们知道天黑了,临时给我们拉几颗照明弹。”

演出任务圆满结束后,常宝堃一行便要启程回国了。临行前,常宝堃坚定地说:“我们走了,还会有更多的人来。”

就在常宝堃即将返回祖国时,悲剧却发生了。4月21日,常宝堃所在的曲艺分队来到一个小村庄。23日下午一点多钟,刚刚用完午饭的常宝堃正在和赵佩茹一起研究新相声段子——《揣骨相》。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四架美军飞机,对着他们居住的两间房子就是一阵乱扫。

常宝堃躲避不及,被一颗机枪子弹贯穿了头部,当场牺牲。随后,敌人火箭炮又击中了附近一座防空洞,躲避在其中的大鼓演员程树棠也英勇牺牲。

很快,常宝堃、程树棠牺牲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并传到了常家人的耳朵里。在一次座谈会上,领导们沉痛地对常宝堃的弟弟常宝华说:“您的兄长殉国了。”

据常宝华回忆,听到“殉国”两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整个人差点晕倒。然而在悲痛之余,常宝华又为兄长感到光荣,他在电视节目中回忆道:

“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却看过小人书。只有杨家将、文天祥这样的大英雄才能用殉国二字,而我的哥哥却也殉国了!”

前文也提到,曾经的相声演员很难死得其所。常言道,人不能选择怎么生,却能选择自己怎么死。而常宝堃却选择了一条与以往相声演员截然不同的死法,那就是为国而死。在相声乃至于曲艺界,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死法,也让中国曲艺界与有荣焉。

5月12日,常宝堃、程树棠的灵柩运抵天津,并在天津卫掀起了声势浩大的爱国热潮。在祭奠仪式上,常宝堃的师傅张寿臣到场致祭。在张寿臣看来,常宝堃是自己一生的骄傲,因此在灵前,张寿臣老先生一字一泪,悲愤至极,他念道:

“常、程二位烈士为国牺牲,为亲友得到保家卫国的光荣,使汝二人灵魂永久不死,精神永守鸭绿江东,永垂不朽,万古英风。我要向你等学习。师生反做师生。”

18日上午11时,社会各界为常宝堃、程树棠举行了盛大的送葬仪式。一开始,送葬队伍有1.5万人。到了后来,天津市民听说是为常宝堃送葬,人数竟多至70万人,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蔓延半座天津城。学生、市民激昂地高呼着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之声响彻云霄。而光荣负伤的赵佩茹也坐着救护车,含泪送了战友最后一程。

下午六点,天津市长黄敬专门去往常宝堃家慰问,他握着三弟常宝霆的手说:“我们一定抗美援朝到底,为烈士报仇!”其后,黄市长又抚摸着常宝堃两位幼子常贵田、常贵祥的脸说:“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念书,长大后完成爸爸生前的志向,给烈士报仇!”

常贵田回答说:“现在我年纪很小,暂时不能为父亲报仇,现在我的志愿是好好学习攻克,认真帮助弟弟学习,帮助妈妈做事,不让妈妈生气。我长大后一定参军,把美帝消灭,给父亲报仇!”

常宝堃的牺牲,并没有吓倒天津乃至于中国文艺界。听说常宝堃牺牲后,相声大师马三立二话不说,立即前往天津文化局,自告奋勇要去朝鲜进行慰问演出。另一位相声大师侯宝林也义不容辞,光荣成为第二届赴朝慰问团的一员。而常宝堃的弟弟常宝华则接替哥哥担任曲艺队队长的职务,与马三林等人勇敢地奔赴朝鲜,践行了烈士“我们走了,还会有更多人来的遗言。”

常宝堃的牺牲,同样激发了志愿军战士的义愤,特别是19兵团的官兵。不管有没有听过他的慰问演出,19兵团的战士皆摩拳擦掌,要为常宝堃报仇。而兵团司令杨得志更是喊出了“为亲人复仇”的口号。最终在第五次战役中,19兵团击破敌军,为国立下了很大功劳。

常宝堃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常宝堃若不早逝,其成就未必比马三林、侯宝林低。但他的牺牲,却对相声有着继往开来的意义。相声艺术,从此脱离了低俗、低级趣味的标签,去除了往日的偏见,最终成为了国粹,一门伟大的艺术。

与此同时,常贵田继承其父亲的遗志,于1958年加入了军队,成为一名光荣的文艺战士。在对越反击战期间,常贵田还通过电话,为驻守在猫耳洞中的解放军战士讲相声。

如今,常氏相声已经传到了第四代,常亮、常远、杨凯等人开始崭露头角。其中常远更是频繁触摸于大荧屏,与沈腾、马丽等人一起,为我们提供了许多优质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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