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愛如此清澈

■陳小菁

在雲端。

農曆大年三十,祖國最西端,海拔5054米某執勤點,官兵們在臨時宿舍貼窗花,將哨點裝扮上年味兒。

元宵節臨近,一個休息日的下午,一位戰士趴在牀邊給母親寫信——

今年春節,我和戰友都是第一次在山上過年。我們給宿舍來了一番大掃除,貼上了春聯。大年三十那天,戰友們擠在一起看春晚。爲了做一頓“讓人不想家”的年夜飯,我們一起包餃子、炒家鄉菜……

在很多人眼中,歸鄉纔算過年。然而對於堅守雲端的軍人來說,過年和平日沒什麼區別,甚至更緊張,因爲“萬家團圓日”,也是“將士備戰時”。

堅守戰位,他們不願讓家人擔心。在一封封家信裏,年輕官兵只想告訴家人,山上一切都好。

帶着一天的疲憊巡邏歸來,官兵們終於坐在那張屬於自己的年夜飯餐桌上,接到來自遙遠故鄉家人的電話……這一幕令人心生溫暖。

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人很難不焦慮,卻忘記了很多更重要、也更永恆的東西——比如愛與陪伴,比如生活本身。

在這些遠離繁華的遙遠邊關哨點上,在凝望萬家燈火日復一日的堅守中,邊防軍人的臉上總是綻放着真誠的笑容。

致敬,那些遠方堅守的身影;致敬,那些清澈的愛。

雲端之上清澈的愛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王鈺凱 通訊員 亢紅然 張仕龍

圖①:官兵眼中的“可愛風景”;

圖②:扎西頓珠和軍犬“幻影”合影;

圖③:姜洋溫馨的生日。

照片由官兵提供

哨位前,一塊刻有“5054”的石頭迎風矗立。

寒風呼嘯,海拔5054米某執勤點位,南疆軍區某邊防團哨所官兵迎來了又一個春節。

這裏是離祖國首都北京最遠的執勤點位之一,官兵們稱之爲“5054前哨班”。

站立在這裏,山河如此壯麗。山的這一邊,是一座被當地牧民稱之爲“神山”的巍峨雪峯;山的那一邊,日升日落,湛藍的天幕總被染成一片絢爛。

“世上最美的風景,就在雲端之上,在我們守護的地方。”前哨班官兵的身後,有親人的凝望,也有他們守望的家鄉。

“這裏是我們守衛的地方,也是我們的家”

沿着山路向哨樓走去,遠處山樑上,巴音看到幾隻攀爬的黃羊。

這位21歲下士喜歡與這些動物“偶遇”。在這片荒涼的高原,每一種頑強的生命都能給人以力量。

黃羊偶爾會跑到距哨所不遠的地方覓食,抑或三五成羣站在山巔眺望遠方。

沒走幾步,巴音感覺迎面吹來的風更猛了,裹緊了衣領。

哨點嚴寒,即便是在夏天,官兵執勤也得裹上大衣,再套上圍脖,儘量遮擋裸露在外的皮膚。

“風像刀子,被風吹過的皮膚沒幾天就會裂開口子。”巴音說着,把新配發的防寒面罩重新整理一番。“山上執勤,想辦法把自己裹成糉子就對了,管它好看不好看呢!”小夥子說話笑盈盈的。

登上哨位保持軍姿站立,巴音感覺周圍的一切彷彿靜止了。時間指針流轉,大山、哨兵、哨樓,甚至遠方的風景,此刻都靜靜地佇立着。流動的,只有頭頂觸手可及的雲朵。

那些黃羊猶如精靈一般。哨兵輕輕抖動一下肩膀,它們就會跳起來跑走。“黃羊的膚色和山體相近。它們學會了僞裝,嘗試着與大山融爲一體。”在巴音看來,適應惡劣環境,也是生命力頑強的體現。

高原紫外線強烈,巴音卻極愛陽光。它給人以溫暖,也讓太陽能發電機組動力更強。駐守海拔5054米,持續的能源供給,意味着更豐富、更便捷的生活。

前哨班的軍犬“幻影”是位名副其實的“老兵”了。這些年,它和官兵執勤、巡邏,形影不離。“在山上待久了,軍犬變得沉默許多,經常在山頂一趴就是半天。”軍犬訓導員、下士扎西頓珠說。

駐守雲端哨所,官兵心中生長着信念。

去年初冬,巴音扁桃體發炎,下山打針。軍醫告訴他要連續打3針,小夥子說啥也不幹。左手剛紮上針,他就追着軍醫問,“能一次打完3針嗎?”

第一次潛伏,上士馬林趴在一塊石頭附近,天幕上的星星彷彿伸手可觸。望着遠方遼闊的大地,他心生豪邁,更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責任。

孤寂的長夜,貧瘠的高原生長着夢想。

上等兵王超旭很期待哨樓前的執勤。“假如我不曾穿上軍裝,這一幕瑰麗風景也許我永遠看不到。”他說。

王超旭大學沒畢業就來當兵。在這個離天很近的哨位,他經常在夜晚看見流星劃過天際。那時,他都會許下同一個願望:希望生活如此刻一般單純。

上士馬林的夢想要現實許多:“下次休假回家,到媽媽教書的小學給孩子們講講戍邊的故事。”

哨點原本沒有界碑。多年前,即將脫下軍裝的下士李興虎,將一個山石搬來這裏,“讓它替我繼續爲祖國站崗”。

春節過後,馬林和幾名新兵,用紅漆給“5054”四個數字描紅。“這裏是我們守衛的地方,也是我們的家。”他對新兵們說。

哨點官兵喜歡那首《當兵走阿里》。完整唱下來這首歌以後,上等兵蘇立德就讓母親把心愛的吉他寄到了山上。

一個久違的晴天,守在雲端哨位上,蘇立德想起了那個“同桌的她”,突然就哼出這麼一首歌——

“我去過一個遙遠的地方/每當我看到星星/總是能想起你……”

“人間點滴溫暖,都值得體驗珍藏”

旋翼轟鳴,直升機越過最後一個達坂,穩穩降落在停機坪上。

在上士徐仁貴記憶中,多數戰友都是這樣來到前哨班的。

那年,19歲的徐仁貴從機艙向下望,哨位上的五星紅旗那麼耀眼。他沒有想到,在這麼艱苦的地方,依然有人堅守。

海拔5054米,數字背後是守防的艱辛。這裏每年封山期達8個月,道路被冰雪覆蓋,車輛通行十分困難。

家在四川的徐仁貴起初無法適應這裏的風雪。第一次外出巡邏,跋涉4個多小時,徐仁貴就得了雪盲。

封山季,山上白皚皚一片。官兵日常用水,全靠人背馬馱。風雪來了,馬道都被掩埋。爲了確保充足的飲用水,洗漱時,大家都是把雪塊放在臉盆裏融化。

風雪,就像一座大山,切斷了哨點與外界的聯繫。那年休假回家,上士馬林在西安轉機。走在霓虹閃爍的都市街頭,他恍然覺得“自己與社會脫節了”。

艱苦的環境,磨礪樂觀的心態。哨點宿舍牆壁上,“快樂守防”幾個大字表達了官兵對這片高原的熱愛。穿着防寒靴,他們在雪地裏踢足球、打雪仗。日復一日,雪山見證他們的歡樂……

春節前,一場風雪不期而至。馬林和戰友在宿舍門口堆了一個雪人。憨態可掬的模樣,成了戰友們記憶中的“可愛風景”。

哨點的手機信號斷斷續續,手機幾乎成了擺設。馬林特別想給高中同學發張自己穿作訓服的照片:“我想告訴大家,當兵的我,真的有點酷!”

樂觀,化作笑容綻放在官兵臉上。“也有無奈。”馬林說,最難抵禦的是對家人的思念。

去年夏天,中士王遠將一封家書寄給在北京生活的妻子。50多天過去了,他的妻子才收到信。今年春節,馬林和女朋友原計劃登記結婚。守防任務重,他們只好把婚期延後……

哨點的夏天短暫,白色、黃色的山花開始冒頭。馬林別提多興奮了,這滿眼的色彩令他欣喜。

“人間點滴溫暖,都值得體驗珍藏。”摘下幾朵山花做成書籤,馬林悄悄珍藏這份浪漫,“等下次休假回家送給她”。

馬林想告訴女朋友,這是屬於雪山的饋贈。

“有音樂有美食,單調的日子就有了顏色”

對於連隊司務長劉建華來說,在哨所給戰友過生日是個“技術活”。

每當戰友過生日,他變着花樣煮各種口味的長壽麪、再加上2個荷包蛋。

這天,劉建華蒸了一塊發糕,用枸杞擺上“生日快樂”的字樣,再將胡蘿蔔雕成小花擺在四周。

中午,戰友們把過生日的下士姜洋拽進帳篷。大家擠在一起,唱着歌將“蛋糕”從人羣中遞出。

“許個願吧。”戰友笑着吆喝着。沒有蠟燭,有人提議“用打火機”。

掏出高原打火機,劉建華和幾名戰友舉到姜洋麪前。點點火光,比蠟燭還耀眼。

“祝你生日快樂……”這是屬於守防官兵的快樂,姜洋笑着笑着眼圈紅了。

元宵節前夕,少校馮金虎收到了一份特殊禮物。那天他正在鍛鍊,戰友遞給他一封山下送來的信。

喘着氣接過信,馮金虎在石頭上坐下。打開信封,一張照片跳出來:5歲的兒子在元旦舞臺上表演,調皮的樣子可愛極了。

“娃又長高了。”靜靜坐在石頭上,馮金虎用手摩挲着照片。許久,他摘下眼鏡,拭去淚水。

遙遠的地方,感動和問候不曾缺席。爲了讓官兵與家人更好聯繫,單位開通了親情總機服務。官兵通過座機打到總機班,再由話務員轉接電話,聯絡家人。

正月初四,兒子的生日,上士艾國飛給妻子打電話。一陣忙音過後,兒子稚嫩的聲音傳來:“爸爸你在哪?”

“爸爸在大山上。”

堅守的日子裏,快樂如此簡單。排長張磊收集了幾十顆形狀大小相似的石子,寫上“車、馬、炮”等字樣。他又找來一塊青石板,在上面畫上棋盤,底部用四棱形石頭支撐。

“走,比試一把!”執勤歸來,總有戰友在這裏博弈。每當聽到山石做成的棋子落在石盤上清脆的聲響,張磊都會想起兒時和爺爺下象棋時的場景。

來哨所前,上尉張學博就聽過那句流行語:“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卻在玩手機。”守在哨點,他發現人與人交流帶來的歡樂是那樣直接、那樣真摯。

這個春節,張學博和上等兵董龍龍比拼才藝。張學博彈了一首歡快的歌,董龍龍彈奏的旋律略帶憂傷。

炊事間,戰友們比拼廚藝。有人做了西紅柿拌青辣椒,酸酸辣辣;有人做了洋蔥拌牛肉,清清爽爽。

“有音樂有美食,單調的日子就有了顏色。”張學博說。

“守在這裏,就是要守住一種傳統、一種精神”

上士徐仁貴是哨點上守防時間最長的兵。

當年,哨點只有“地窩子”。“戰友們在土坑裏鋪上羊皮墊子,3個人睡一起、3天換一班。”徐仁貴說,“地窩子”沒法做飯,大家鍾愛的美食是方便麪。爲了改善伙食,他和戰友從山下提來暖水瓶泡麪。半天過去,暖水瓶就成了“涼水瓶”。

後來,“地窩子”搭起帳篷。那時,徐仁貴義務兵服役期滿,面臨進退走留的選擇。“大家幹啥都是衝在一起、幹在一起……”沒有猶豫,徐仁貴選擇留下。這一守,又是這麼多年。

歲月如水,哨點的傳統沒有變。從團長、營長,到連隊指導員、排長,大家都在這個雲端哨點待過。用徐仁貴的話說就是,“守在這裏,就是要守住一種傳統、一種精神”。

那年7月,戰友們從山下背來建築材料。在海拔5054米山上,一個簡易活動板房建成。大家那個高興:“前哨班終於有宿舍了!”

“我們邊防軍人都是苦慣了的,苦有什麼可怕的。”指導員楊鋒鋒說。

喫飯的時候,餐廳的電視機絕對是“香餑餑”。白天爲了節約能源,官兵看電視的時間被嚴格控制。夜幕降臨,新聞聯播後的半小時,大家最愛看綜藝頻道。

天氣暖和的日子,蘇立德會抱着吉他在宿舍外彈一會兒。坐在那塊能望見夕陽的石頭上,那裏是屬於他的“心靈角落”。

“遠方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聽到歌聲,戰友們都從屋裏擠了出來,圍坐在蘇立德身邊。

遠方,紅霞泛着淡淡金光,在雲霧吞吐中若隱若現。一瞬間,霞光映在官兵的臉,他們的笑那麼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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