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纔是真正的諸葛亮(58)

主筆:閒樂生

諸葛亮第五次北伐,距離他上次北伐,又準備了三年。這三年中,諸葛亮不僅罷黜了李嚴,統一了思想,加強了蜀漢集團的團結;而且對北伐的準備更加充分。這一次,他不僅有諸葛連弩、木牛、八陣圖,而且又發明了流馬,修復了斜谷棧道,還在斜谷南口建造了儲存糧食的邸閣,以減少戰爭爆發後的後勤壓力。總結諸葛亮歷次北伐,每次都補足了上次的短板,從中我們可以清晰看到一個偉大政治家正在向偉大軍事家方向成長。

所謂流馬爲何物,與木牛一樣,史載亦不詳,只有在《諸葛亮集》中,對其製造之法進行了簡要文字描述,仍沒有使用說明書與設計圖。不過,相比木牛,流馬的文字介紹更加細緻些,不僅有各零件尺寸大小,而且明確表示多孔,且孔徑較大,這說明“流馬”或許是由接榫組裝的;不稱“木馬”而稱“流馬”,則應爲滑行或水行之物。據專家推證,“流馬”很可能是一種可拆卸組裝的水陸兩棲運輸工具。

這根據的是什麼呢?

路況。

諸葛亮最後一次北伐走的褒斜道,是一條非常特殊的道路。該道由古褒國(褒姒故鄉)所在的褒中縣出發,由褒口進入褒水(漢水支流,又稱黑龍江)河谷北行,過石門,三角城,赤崖,抵達褒水源頭。此處和它對應的斜水(渭水支流,今稱石頭河)河谷有分水嶺相隔,古稱五里坂,翻越五里坂,再沿斜水北行至斜峪關,出斜谷口,便是關中重鎮眉縣。

秦嶺一般南坡較緩,北坡陡峭(注1),所以大多數穀道的北段都較爲難行。只有褒斜道的北麓斜谷因長達51公里,又有斜水沖刷,所以道路平緩,沒有大的山嶺,頗爲便捷易行,其出口距離長安又較近,這種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當年也曾讓西漢君臣頗爲心動。

原來,西漢雖以長安爲都城,高屋建瓴以控天下,但一直頗受糧食問題困擾。其實,關中盆地的糧食產量還算可以,但隨着漢朝大量遷徙關東豪強至長安及其陵邑,以及西北開發河西走廊及經營西域以對抗匈奴等需求,導致關中糧食供應日益入不敷出,儘管關中一直在興修水利,擴大灌溉面積,提高糧食產量,還在西北推廣屯墾,但與激增的人口相比無異杯水車薪,所以漢朝政府每年都必須從關東運糧食過來輸血,漢武帝時最多的年度要運六百萬石,這些糧食轉運主要靠水路,靠渭水與黃河轉運。

但黃河從來不是一條安流,漕運起來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三門峽那一段,由於河道陡然變窄,導致水流湍急,糧船逆行而上,都靠人拉,運輸成本很大,加之河中流有巨石將河水三分(即成語“中流砥柱”的出處),使其更加險要,常常船毀人亡,損失很大。後來唐朝曾在三門峽旁邊人工開了條路,船到了這裏,把糧食裝上車,繞過三門峽,再重新裝船水運,但這樣運輸成本又再增加了。

圖:三門峽與中流砥柱

特別是遇到災年,糧食需求更大,漕運跟不上,皇帝就只好帶上文武百官到東都洛陽去“就食”。到洛陽有什麼好處呢?糧食不用過三門峽。

正因爲這樣,唐朝以後再也沒有朝代選擇在長安建都,而是東移到了開封,以後又北移到北京。

扯遠了,總之,西漢建都長安,糧食供應是大問題,所以御史大夫張湯經過調查研究,給漢武帝寫了一份調研報告,建議復修褒斜棧道,以開通漕運,用褒水和斜水,來溝通渭水與漢水,這樣關東的物資可以由南陽經漢水漕運到漢中,再經褒水與斜水漕運到關中,完美避開原本黃河漕運的三門峽之險。漢武帝看了以後非常高興,立刻任命張湯之子張卬爲漢中太守,發數萬民工復修褒斜棧道,並打通漕運。但由於褒水與斜水過於湍急,且多大石險灘,水路落差很大(至今當地仍有漂流娛樂的路線),而五里坂這段陸路更多巨石,難以挖通,所以槽運之事最終沒搞成功(見《史記 河渠書》),當然這工程也不是白弄了,漢武帝對褒斜道的擴修,讓該道代替陳倉道成爲了秦嶺的最主要幹道,從而使長安到漢中兩地運輸便捷了四百多里。東漢永平四年(公元61年),漢明帝又下詔修繕褒斜道並開鑿石門,歷時五年,修通褒斜道南段129公里,修橋閣623間,大橋5座,工程極爲浩大;到了漢安帝、漢順帝、漢桓帝時,褒斜道又多次得到改建與維修,總之,這是秦嶺穀道中道路條件最好的一條,只有漕運一事美中不足,有點可惜。

圖:褒水滔滔

但在諸葛亮這裏,美中不足,也可變爲完美。

具體方法,當然就是發明流馬了。此物,應該是像變形金剛一樣,可隨意拆卸與重新組裝,從而車船兩用——在陸地上就用人力搬抬或畜力牽挽,在水中之時則變爲一種特製小艇,既能划行,又能用拉縴拖行,足可適應多種運輸條件。在《諸葛亮集》記載的設計資料中,流馬的腳較爲短小,應該是用於牽挽時繫繩或搬抬時抓握;而以“方囊兩枚”盛米,是其載貨的部分有相當的密閉性,以適應在湍急的河谷間行駛,不至於濺溼而損壞米糧。這大概就是最早的微型“集裝箱”吧。

而另外一邊,司馬懿方面也在積極備戰。事實上,早在諸葛亮三年前攻伐隴西糧盡退走之後,司馬懿的軍師杜襲、督軍薛悌就曾提醒他說:“明年麥熟,亮必爲寇,隴右無谷,宜及冬豫運。”我們上篇也說了,那次諸葛亮北伐,不僅蜀漢軍糧不繼,曹魏也因上邽麥田被蜀軍收割大半,導致軍糧捉襟見肘。最後還是靠雍州刺史郭淮憑藉其在羌氐間的巨大威望,挨家挨戶徵糧,這才讓魏軍驚險渡過了糧食危機。但這種事情,可一不可再,羌氐本來就叛服無常,郭淮多年紮根隴西,好不容易積攢起來一點威望,可不能全透支光了。

所以杜襲、薛悌未雨綢繆,想趕緊從東邊多運點糧食到隴西積攢起來,以備大戰,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好主意,可司馬懿卻像個神奇老道般預測:“縱諸葛亮後出,亦不復攻城,當求野戰,必在隴東,不在隴西也。且其每以糧少爲恨,歸必積穀,以吾料之,非三年不能動矣。”所以運糧大可不必,應該作長遠打算,這事兒就交給司馬懿的弟弟司馬孚吧!

要說司馬家的人才還真是多。這司馬孚就是個財政專家,當時還在朝廷擔任財政部長(度支尚書),他得知哥哥的困難後,立刻向朝廷建議將五千冀州農夫遷到上邽去屯田,秋冬習戰陣,春夏修田桑,以實隴西。另外司馬懿也上表明帝,設立了京兆、天水、南安三郡鐵官,大興冶鐵,更新兵器,又請準在京兆郡設立軍市,籌措軍餉,並修復鄭國渠與白渠,增修了渭水中游的成國渠與洛水的臨晉陂,以增加灌溉面積,滋養人口,作長期及更大規模戰爭之準備。

總之,這是一場雙方都準備充分的戰爭,這才叫做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啊!研究古代軍事,首先要深刻認識到戰場上的戰鬥其實僅僅是一種表象,最終決定戰爭勝負的根本性因素還是隱藏在史冊背後的地緣政治因素與當時軍隊的後勤補給模式。而只有明白這些,才能從看似貧乏無味的史書中讀出三國頂尖牛人之間的步步驚心與傾世風采。

注1:所以各穀道的雄關大多在北出口,如褒斜道的斜峪關,陳倉道的散關,以及子午道的石羊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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