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Neugeist ,作者Jankowiak&Nelson

愛情與婚姻並不同:愛情是一種感覺,而婚姻是社會契約。但各時各地,二者都以迷人的方式交織在一起——且並不總是浪漫先行。

通過某種類似婚姻的安排而結成伴侶,在人類社會中很普遍。但浪漫愛情並不總是這種伴侶關係的前提。在大部分人類歷史中,家庭單位很可能是圍繞着繁衍和社會生存而組織的,而這並不總是鼓勵夫妻溫情或者一夫一妻制。

一些部落社會的人種學研究表明,在歷史某些時期,他們的配偶是陌生人,甚至敵人,其結合主要是爲了生育。在這些羣體中,浪漫愛情很少被承認或期待,至少公開是如此。

雖然婚姻的深層歷史模糊不清,但在農業發展之後(一些地區大約在1.5萬至1萬年前),包辦婚姻成爲有組織的國家社會的標準。家庭成員和媒人開始根據經濟、社會地位、聲望和傳承香火等因素安排誰與誰結爲伴侶

婚姻需基於長期伴侶關係,或稱“永恆之愛”這一觀點在很久,很久之後纔開始出現在文字中:學界認爲其分別出現於13或14世紀的英格蘭、18或19世紀的俄羅斯、20世紀的中國。在各文化中,“永恆之愛”概念的出現,似乎與推動子女在戀愛中選擇自己的婚姻伴侶同步發生。

結果是,近幾個世紀以來,愛情和婚姻以新的、複雜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我們的研究,以及其它人類學研究,挑戰了一個通常的印象:圍繞包辦婚姻組織的社會與圍繞戀愛婚姻的大相徑庭。在大多數社會中,性慾、愛戀和物質利益的交織比文化上認爲的更深

如今,包辦婚姻在印度和多數中東地區還很強勢,但近幾個世紀以來在世界範圍內已大幅衰退,尤其是在更城市化的社會中。雖然很難確定確切數字,但據報道,印度如今有95%的婚姻是包辦婚姻,而日本則有6%。

然而,統計數字往往掩蓋了不同文化間做法的巨大差異。包辦婚姻並不總是看上去那樣。

以人類學家維克多·德芒克(Victor De Munck)研究中,斯里蘭卡的一個達羅毗荼穆斯林社區爲例。包辦婚姻在那裏是常態,但這並不意味着沒有戀愛擇偶。現今,社會地位相近、親屬關係合適的青年可以定期見面,這爲感情發展提供了機會。德芒克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採訪的新婚夫妻中,超四分之三表示他們在正式婚姻安排前就已經對配偶產生了愛情。

這種安排並不少見。多個社會採用了相似的手段,允許子女通過戀愛選擇配偶,但同時又保證了這在理想的家長制掌控下

在南亞,這種由戀愛而成的包辦婚姻(love-turned-arranged marriage)策略似乎越來越流行:愛情的結合或是私奔常常作爲一種現代的、道德的行爲而獲得公衆同情。比如風行的寶萊塢電影和愛情歌曲就開始將長期的包辦婚姻與愛情中心的話語權相融合。

各文化對包辦婚姻習俗中的個人選擇容忍度不同,且有時是危險的。在印度新德里,人類學家佩爾韋茲·莫迪(Perveez Mody)和莎莉尼·格魯弗(Shalini Grover)在他們本世紀初的研究中發現,戀愛而成的包辦婚姻在那裏的年輕人中愈發理想化,且自由婚姻受到印度政策和法律的官方支持。但是,一些戀人面臨父母和社區的強烈反對,特別是在社會階層、種姓或宗教信仰差異過大的情況下。這有時會導致綁架或暴力,特別是在中上層階級中。

值得注意的是,在多種包辦婚姻文化中,父母對子女自由戀愛擇偶的容忍度其實相當寬泛——只要它被轉化爲承認父母對子女擇偶擁有決定權的公開表現

另一模糊戀愛與包辦婚姻界限的現象是先婚後愛的趨勢。

作者之一,威廉·揚科維亞克(William Jankowiak)的研究表明這一現象在80年代的中國就很盛行。當時,所謂的自由婚戀需要靠朋友、老師或同事先介紹,兩人再私下簡單見個三四面。接下來,兩人要麼停止見面,要麼同意閃婚。他採訪了約50人,發現這一過程中人們一般保持懷疑和疏離的態度,冷靜地計算能從這段潛在婚姻中獲得的相對社會價值。然而一旦同意結婚,兩人通常會突然表現出激情的交流、喜悅的聲明,並開始共同暢想未來。這種行爲如此強烈,以至於無法分清是致力於包辦婚姻的中國城市夫妻,還是追求自由戀愛的美國青少年能感受到更深、更熱烈的愛情。

人類學家莫迪在新德里的年輕人中發現了相似的模式:被採訪的情侶們也是在同意包辦婚姻後開始產生愛情

當然,家長或媒人配對的情侶有時也可能在婚後對對方陷入深愛:共同生活,擁有相似背景或興趣,也可能培養出激情或愛意。例如,印尼的望加市就將婚後愛情的理念理想化。一項關於美國印第安人包辦與戀愛婚姻的比較發現,二者帶來的長期愛情感和婚姻滿意度差別不大

人類學家瑪西亞·英霍恩(Marcia Inhorn)專門研究了包辦婚姻盛行的埃及和黎巴嫩的夫妻。她發現許多對夫妻都產生了強烈的愛情——即使是那些有一方不孕不育的夫妻,也不會在宗教和文化的鼓勵下離婚並另尋他人結婚生子。

將浪漫愛情作爲婚姻的基礎並未抹除物質因素對幸福結合的重要性。當衆多青年從傳統的包辦婚姻轉向自由戀愛時,反過來也同樣成立:幫助促成物質方面匹配的中介,也使世界各地的求愛人士從中獲益。

例如,亞歷克斯·尼爾森(Alex Nelson)對韓國相親現象的研究發現,如今朋友、同事或親戚安排的非盲目約會(not-so-blind date )是相親的主流。這種方式可能先從評估潛在伴侶的照片和詢問其年齡、工作、教育、家庭背景等條件開始,再進行初次約會。人類學訪談揭示了,這些年輕人出於保險的考慮,更傾向於被介紹給一個已被可信來源篩選出來的配適對象。

最新的全球紅娘當然是電腦算法。韓國的相親服務,例如Duo,收費高達數千美元,爲會員介紹種族背景、宗教信仰、物質資產相匹配的潛在伴侶。

全世界升溫的在線約會熱能夠幫助人們在見面擦出火花前審覈潛在伴侶擁有的重要特質:從外貌到財富、教育、性格和愛好。

婚姻種類、動機和其中融入的感情界限並不分明。當一些人相信自己進入了一段基於感情或純愛的婚姻,而另一方卻將其視爲錢色交易時,常常會產生嚴重的誤解。衆多研究都評論過這種誤解在跨國婚姻中發生的頻率,即一方投入感情,而另一方僅僅是爲保證經濟地位而“演出”愛情。

家長包辦婚姻的原因之一是保證二人的匹配度,以防止短期性吸引力壓倒對適配程度的考慮。可以說,自由婚戀與此是殊途同歸——都是爲了尋找社會經濟地位和優先級相近的對象

也許,常言中作爲愛情之基礎的曖昧“化學反應”,也不過是一種與價值觀、態度、品味和生活目標相近之人交往時的共鳴體驗。

不論婚姻與愛情孰前孰後,重要的是意識到,在所有文化中,物質基礎和匹配度往往是人們墜入愛河的基礎通往婚姻的各種路徑或許並未分岔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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