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相新聞記者 陳晨

日本政府於4月13日召開會議，決定在未來兩年福島核廢水罐達到蓄水峯值後，將稀釋過的核廢水排入海洋。這一決定發佈後引發了日本國民及多國的猛烈批評。

作爲世界上唯一一個被原子彈襲擊的國家，日本國民對核輻射的恐懼由來已久。從黑澤明《生之慾》中因恐懼企圖移民火星的企業家，到今村昌平《黑雨》中原爆後從天而降的黑雨，“核”，始終是日本社會無法擺脫的陰影。

此次核廢水入海事件帶來的恐慌，在日本經典怪獸電影“哥斯拉”系列中就早有描寫：因海水遭受核污染，棲息在深海的遠古恐龍基因變異，化身體內有原子反應堆的怪獸。對於日本國民來說，極具破壞力的哥斯拉，正是核輻射的恐怖化身。

“核恐懼”催生的怪獸

哥斯拉系列從誕生之初就與核恐懼密切相關。

啓發哥斯拉的作品之一，1953年美國電影《原子怪獸》，講述了因核試驗復活的恐龍與人類之間的戰爭。日本製片人田中友幸以此爲藍本，構想了一個怪獸入侵都市的故事：一隻侏羅紀時代存活下來的恐龍，因棲息的深海被人類核試驗破壞，自身也受核輻射影響成爲恐怖怪獸哥斯拉，開始向人類社會反擊。怪獸入侵東京，人類命懸一線，也成爲哥斯拉系列沿用至今的基礎設定。

（圖說：1954年，首部《哥斯拉》誕生。）

第一部哥斯拉電影誕生於1954年，距離日本原子彈爆炸僅僅過去9年時間。而同年發生的美日“第五福龍丸事件”，則直接加速了這隻遠古巨獸的誕生。

1954年3月1日凌晨，美國在比基尼環礁試爆氫彈。而在位於太平洋比基尼環礁約160公里的公海上，日本“第五福龍丸”號漁船正在航行之中。氫彈試驗產生的高能輻射導致船上23名船員在覈輻射下暴露數小時，此後幾年，其中12名船員相繼離世。據估計，當時被放射性物質污染的漁船可能有數百艘之多。

（圖說：遭遇核輻射的“第五福龍丸”號漁船。）

“第五福龍丸事件”發生後引起了當時日本國內激烈的反核運動，也催生了諸多文藝作品。新藤兼人導演影片《第五福龍丸》直接取材該事件，而哥斯拉系列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了。作爲世界上唯一一個被原子彈襲擊過的國家，對日本國民來說，可以隨意毀滅城市的哥斯拉，已然被當作核武器的恐怖隱喻。

誕生至今，哥斯拉系列已經擁有31部作品。儘管哥斯拉系列的起點源自核恐懼，但作爲娛樂大片，系列作品並未着重刻畫其中的“核”屬性，在後續系列電影中，相關設定也逐漸被捨棄。

破壞神還是守護神？

1955年，哥斯拉系列第二部電影《哥斯拉的反擊》上映。

（圖說：1955年《哥斯拉的反擊》中的“怪獸對決”。）

從此作開始，哥斯拉正式確立了“怪獸對決”的經典模式。片中，哥斯拉的對手“安吉拉斯”首次登場——一個跟哥斯拉一樣，因覈實驗而復活的恐龍化身成怪獸。怪獸對決帶來了精彩的動作場面，讓“奧特曼之父”圓谷英二等優秀電影人有了探索電影特效技術的空間，也讓片方找到了娛樂大片的票房密碼。

值得注意的是，也是從系列第二部開始，哥斯拉從一個入侵東京、與人類爲敵的破壞者，成爲對抗其他怪獸、保護國民的守護者。此後數十年，哥斯拉在“破壞”和“守護”之間反覆橫跳。而對於觀衆來說，哥斯拉已成爲一個頗具娛樂性和商業性的銀幕形象，早期籠罩在哥斯拉身上的核恐懼，似乎已慢慢消失在歷史之中。

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部太平洋海域發生強烈地震。地震引發的巨大海嘯對日本東北部造成毀滅性破壞，並引發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3·11東日本大地震”對當代日本社會的影響深遠且長久，此次頗具爭議的核廢水排放事件，即是其延續之一。

福島第一核電站泄漏，使日本國民自二戰被原子彈轟炸後再次被核恐懼籠罩。

（圖說：《新哥斯拉》中哥斯拉因核廢料被排入海洋而變身怪獸）

正如“第五福龍丸事件”催生了第一部哥斯拉，在這樣的背景下，由庵野秀明執導的2016年《新哥斯拉》也重新尋回該系列此前被避而不談的“核”元素。片中哥斯拉是自古存在於深海的生物，因核廢料被排入海洋而變身怪獸。結合近日的新聞，其中的巧合——如果真是巧合的話——不禁讓人啞然。

2016年版的哥斯拉日文原名爲《シンゴジラ》，除了“新·哥斯拉”之外，亦可譯爲“神·哥斯拉”。對日本國民來說，哥斯拉是破壞神，也是守護神；是核恐懼的化身，也是享譽世界的國寶；而無論哪個“神”，背後都與戰爭原罪脫不開干係……箇中矛盾的情感，正如原子彈之於日本國民。

《新哥斯拉》影片最後，日本不得不與哥斯拉和諧共處，再一次完成了與現實的呼應——如同此次核廢水排放爭議所展現的，3·11餘威仍在，核恐懼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