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人工智能(AI)的廣泛應用,未來人類可能面臨一系列的挑戰。我們與機器、算法之間應該是怎樣的關係?人工智能在哪些方面將取代人類?我們與人工智能的未來究竟如何?請聽科幻作家陳楸帆近日在上圖講座開講“科幻藝術中的人工智能”。以下爲演講主要內容。

『從《科學怪人》到《你好,安怡》』

我們首先來看一下科幻小說的歷史,它是與工業革命息息相關的。

第一部現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誕生在1818年,是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創作的《Frankenstein》,也被翻譯爲《科學怪人》。那時正處於工業革命蓬勃發展的歷史階段。

這部小說講的是人類用技術創造了一個世界上從未存在過的新的生命,而這個新的生命具有自我意識後,他開始思考: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是什麼?我與我的創造者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個主題即使是在200多年後的今天,仍是我們正在探討的。所以說,科幻小說提出的話題,可能過了很長時間並不過時。

讓我們再來看看科幻作品中的經典AI形象。比如,《變形金剛》裏的大黃蜂。再比如,《2001太空漫遊》中掌控整個飛船的電腦“哈爾9000”。在這部1968年上映的電影中,“哈爾9000”叛變,企圖違抗人類的指令,飛向一個它想要去的目的地。經典的AI形象還包括美國科幻電影系列《終結者》以及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人工智能》裏的AI男孩大衛。

最近有一部國產的都市科幻劇《你好,安怡》,也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你好,安怡》講述了2035年高等人工智能機器人安怡在進入人類社會後經歷的種種波折。在片中,這種仿生人可以幫助人們做家務,可以照顧老人、接送孩子上下學等等。2013年上映的美國科幻愛情片《她》,背景雖然設定在未來的洛杉磯,但它其實是在上海取景的,因爲在製作團隊看來,上海更像是未來城市的樣子。在這部電影裏,男主人公和手機上的AI程序“薩曼莎”陷入了愛河,但是最後他發現,原來這場戀愛不是一對一的關係,“薩曼莎”在雲端上與幾百萬人同時在談戀愛,所以男主人公心碎不已,他覺得自己被欺騙了。

類似的事情在我們當下的生活中已經有了端倪。你可以看到一些喜歡二次元、喜歡動漫、喜歡虛擬偶像的朋友,他們會投入一段與所謂的紙片人或是二次元的偶像之間的親密關係,但對於真實世界裏的交往反倒沒有什麼興趣。

可以說,科幻作品提前把未來的場景放在了我們面前。

『人工智能的時代已經來臨』

雖然科幻作品中很早就出現了人工智能的形象,但是在現實世界裏,科學界真正提出AI的概念,是在1956年的達特茅斯會議上。當時,在美國漢諾斯小鎮的達特茅斯學院,科學家們討論了一個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主題:用機器來模仿人類學習以及其他方面的智能,併爲討論的內容起了一個名字——人工智能。

在此之前,一些科學家就對這個內容表現出興趣。比如,著名數學家阿蘭·圖靈在1950年發表了一篇論文叫作《機器能夠思考嗎》。他認爲,人類所有的思考決策推演過程,都可以通過數學的方式來呈現。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就意味着我們可以用機器來模擬人類思考的過程。當然,這個過程非常複雜,所以後來的研究進程幾起幾落,一直沒有出現能夠具體應用的科學成果。

20世紀70年代,後來被稱爲“人工智能之父”的科學家馬文·明斯基曾經預言,在3年至8年內,我們就能夠擁有和人類一樣、具備通用智能的機器人。但是,他的預言顯然過於樂觀了。

1978年,葉永烈先生在他創作的科幻小說《小靈通漫遊未來》中,提到了家務機器人。他設想在2000年的中國,每個家庭都應該有一個家務機器人。與此同時,日本提出要創建第5代計算機系統,用計算機去模仿人類專家處理問題、解答各個領域的專業問題。在那個時代,大家對於人工智能的實現都抱有非常樂觀的態度。

但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伴隨着深度學習這樣一種新的計算方式的提出,人工智能的研發纔有了快速的發展。

1997年,國際象棋大師卡斯帕羅夫被電腦“深藍”擊敗,這個事件震驚了世界。因爲國際象棋是人類智慧的一顆明珠,卡斯帕羅夫又是一位國際象棋特級大師,所以當他被機器人打敗的消息傳來時,人們感到非常意外。但當時大家都覺得,人類還有圍棋這塊陣地,因爲圍棋相較於國際象棋而言變化更多。而隨着2016年和2017年阿爾法狗連續擊敗世界圍棋冠軍李世石、柯潔等人,人類智慧的最後一塊陣地也被人工智能奪取了。

人們這才真正意識到,人工智能的時代已經來臨。

陳楸帆在演講中。(照片由上圖提供)

『你是否被困在“信息繭房”裏』

無論是在科幻作品還是在現實生活中, AI機器人的形象總是各種各樣的。

有的像人,比如《終結者》中的機器人形象。有的像動物,比如索尼推出的機器狗,是一個小寵物的形象。還有的就是一臺機器,比如我們熟悉的電腦、日常生活中用的家電,像掃地機器人,其中就有一些AI的成分,它可以自動適應周圍的環境,繞開沙發、牀等障礙物,去清潔家裏的每一個角落。

所以,AI其實不一定需要具備人類的外形,甚至不需要具備一個物質的載體,它就是一系列完全無形的算法,是一連串在雲端上的程序,可以通過各種終端手機、電腦或者家用電器等,來幫助我們解答問題、管理日常生活。在未來,它是一種陪伴我們人類的無處不在的智能工具。

其實,我們現在的手機上就有一些“人工智能助理”之類的功能。比如,我經常會用“手機管家”的智能軟件幫我接聽電話。有一次,我到後臺查看“手機管家”的電話記錄,發現其中有一個電話的通話時間很長,說明這兩個人聊了很久。我很好奇“手機管家”和誰在聊天,於是我去聽了這段電話錄音。我這才發現,原來對方也是一個AI“手機管家”。也就是說,是兩個AI一直在聊天,但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所以它們纔會一直聊下去。我覺得,這真是一個非常科幻的場景,但它已經在我們的生活中真實地出現了。

人工智能給我們帶來各種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問題。比如,你只要在網站的搜索引擎中輸入一個關鍵詞,網站就會不斷向你推薦你可能想要買的東西。有一個笑話稱,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網站已經推薦給你了。

除了購物,人工智能還可能從方方面面改變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比如,我們每天在網站上看新聞,AI就會通過一定的算法,分析你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新聞、你在哪條新聞上停留的時間較長、你對哪類新聞的點擊率更高,然後,它會不斷推送給你同類的新聞。你有沒有想過,長此以往,你會被困在所謂的“信息繭房”裏?你將聽不到不同的聲音,你會感覺到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的意見、觀點、立場都和自己差不多,由此你會認爲自己毫無疑問是正確的。這也是爲什麼現在網絡上人們會變得越來越極端的原因之一。

如何打破這樣的一個由AI主導的“信息繭房”?我覺得需要從技術、法律法規、輿論導向等多方面入手,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每個人都去思考的問題。

『AI已經在追趕我們人類的路上』

今天,隨着科技的日新月異,AI已經能夠做什麼?

2018年,一個法國的藝術團隊obvious用一種名爲GAN的算法對14世紀至20世紀的數萬幅人物肖像畫進行分析,然後創作出一幅獨一無二的肖像畫。這幅由AI創作的畫叫作《埃德蒙·貝拉米肖像》,它在佳士得拍賣行以43.25萬美元的價格成交,成爲首個出售的AI作品。這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因爲它超出了底價40倍。

同時,該事件還引發了我們的思考:AI作品的藝術價值在哪裏?它背後的作者應該是誰?是這個藝術團隊還是GAN算法的發明者?這件AI作品給藝術品市場帶來了強烈的衝擊。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2019年,在紐約的菲利普斯拍賣行成交了一尊由名爲Dio的AI設計的雕塑,成交價爲6000多美元。它是由藝術家通過電腦程序把AI訓練成一個雕塑師,然後掃描和處理出雕塑作品。

大家比較熟悉的微軟公司的AI小冰,是一個寫詩的機器人,但現在微軟已經把小冰的功能擴展到了藝術領域。2019年7月,小冰在中央美術學院舉辦了首個畫展,名叫“或然世界”。它通過一種深度學習的AI技術,對以往400年間的236位人類藝術家的作品進行了學習,最後,由它自己獨立完成了這些100%原創的繪畫作品。在此之前,微軟小冰以“夏語冰”的化名,僞裝成學生在中央美術學院2019屆研究生畢業作品展上展出了自己的作品,沒人發現這不是人類的作品。

這裏又有一個問題值得我們去思考:在人工智能時代,美是可以被計算出來的嗎?判斷一件藝術品是美還是醜的標準,將來會不會由AI說了算呢?

我們再把這個問題延伸到更廣的領域。

2019年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邀請,讓我參與一個由AI主導的文學榜。這個文學榜的特別之處在於,它是用AI作爲評委。具體來說,就是把2018年在20本文學雜誌上刊發的全部771部短篇小說輸入電腦,然後由AI給每個作品打分。據說AI是根據每個作品的小說敘事生成一條曲線,再依據這條曲線的優美程度打分。

一直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AI打分最高的作品始終是莫言的《等待摩西》,那是發表在《十月》雜誌上的作品。但到了最後一天,當參與此次評選的最後80部短篇小說提交給AI後,結果突然發生了變化。AI最終選出的年度短篇小說,是我發表於《小說界》的《出神狀態》。

特別有意思的是,我在這部小說中用AI生成了一部分的文本,然後把它和我寫的東西放在一起。可以說,這是一部由我和AI共同創作的小說。而非常詭異的是,AI評委覺得這部由另一個AI參與創作的作品在它眼中是最好的。

這真是一個科幻的時代。當我們認爲,人類的創造能力和能動性人工智能永遠無法企及時,也許,AI已經在追趕我們的路上。

『在人與科技共生的世界裏,態度決定出路』

讓我們一起回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轉折點,那就是電力剛剛被髮明、蒸汽機將被替代的那個時間節點。

如果你是一個企業主,原來工廠裏所有的生產流程都是按照蒸汽機來設計的。那麼電力誕生了以後,有人對你說,這個東西能夠改變未來,能夠極大地提升生產效率,能夠幫你賺更多的錢,同時又花更少的人力成本。你會怎麼做?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4種不同的態度。

第一種是矇眼狂奔派。就是他不接受電力這種新生事物。電力一開始被髮明出來的時候,它的效率並不高,因爲它還處於一個試錯的初級階段,所以持這種態度的人認爲有蒸汽機就足夠了。

第二種叫騎牆搖擺派。他雖然認可電力有一定的潛力,但是他認爲只要不斷改良蒸汽機,讓它變得更高效,成本更低,就能保持在行業裏的競爭力。

第三種叫換湯不換藥派。就是他雖然已經開始接受電力,開始去擁抱一種新的生產力與生產關係,但他的思維方式沒有變,他認爲電力只是和蒸汽機一樣的一種東西。事實上,電力能做的事情遠比蒸汽機要多得多。

第四種叫脫胎換骨派。他徹底放下了包袱,忘了什麼是電、什麼是蒸汽以及兩者的區別。他把電力作爲一種新的工具,去迎接一個新的時代。

這4種態度,結果只有兩種——要麼你被淘汰,要麼你生存下來。最後倖存下來的人,只佔所有人的5%。

在今天的時代背景下,AI就是這樣一種新的工具、新的生產力,我們必須以脫胎換骨的態度,去積極主動地擁抱未來。

從自然力到機械力,再到電力、到自動化、到網絡化,最後到AI化,這是一個生產力不斷進化的過程。未來,隨着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不僅是在科技領域,我們整個社會的組織形態和運行都將發生改變。比如,我們可以在家裏辦公,我們可以用Zoom開會,我們可以遠距離就醫看病,這是一種新的生產力所帶來的生產勞動形態的變化。

最後我想說,在這個人與科技共生的世界裏,態度決定出路。選擇以什麼樣的姿態與AI共舞,會決定你在未來以什麼樣的姿態生活下去,同時,也會決定一個國家以什麼樣的姿態屹立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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