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施洋】

  美國當地時間4月14日,美國總統拜登正式宣佈了從阿富汗撤軍的“截止日期”。他要求在2021年9月11日也就是“9·11”20週年紀念日之前,將美國在阿富汗剩餘的2500名美軍全部撤出。儘管圍繞具體的撤軍計劃和撤軍行動的實施都毫無疑問會遭到國會兩黨部分議員的杯葛,不過只要這一撤軍行動正式完成,持續近20年的美國阿富汗反恐戰爭就真的落下帷幕了。

  

  拜登宣佈在2021年9月11日也就是“9·11”20週年紀念日之前,將剩餘的2500名駐阿美軍全部撤出。

  從2001年9月26日美國特工進入阿富汗算起,阿富汗反恐戰爭已經打了超過19年半,作爲一場美國這樣一個超級大國發起的局部戰爭,反恐戰爭持續了五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這在當代戰爭以高強度、高烈度、短時間爲主要形態特徵的情況下相當罕見。即使在有着“帝國墳場”之稱的阿富汗戰爭史上,這場戰爭也刷新了歷史記錄:英國在近代三次發動對阿富汗的政府戰爭,雖然前後跨越80年,但每一次戰爭持續時間也就兩三年;蘇聯1979年年底入侵阿富汗,到1989年2月全面撤出,時長接近10年,也只有美國在阿富汗作戰時間的一半長。

  這種超長的戰爭時間一方面是美國超強國力的體現。畢竟阿富汗窮山惡水、環境惡劣,美軍在阿富汗打仗別說武器裝備,彈藥油料,就連礦泉水和廁紙都要從外部輸送進去。而由於阿富汗周邊缺乏美軍基地,美軍也不止一次幹出過從本土出動戰略轟炸機,長途跋涉幾十個小時,經過多次空中加油飛到阿富汗丟炸彈的事情。20年阿富汗戰爭燒掉了美國2萬億美元,平均每天2.7億美元,這樣的高昂代價,全世界恐怕也只有美國能承擔這麼多年。另一方面,這麼久的戰爭也反映出了一種非常21世紀初美國式的迷茫。如果2001年進入阿富汗的美軍預知20年後的美軍後輩在撤軍前還要和塔利班進行談判,恐怕得氣得衝到五角大樓鬧個兵變不可。

  回首2001年美國發起阿富汗戰爭的起因,這場戰爭恐怕是21世紀的各種戰爭中最“意氣用事”的一場。“9·11”恐怖襲擊事件撞塌了世貿大樓,也徹底撞塌了美國對於21世紀世界安全觀的認知。原本只被認爲是“搞事情”的恐怖主義一下子被提升到了頭號大敵的高度,而在美國上上下下都高呼要爲遇襲同胞報仇雪恨的憤怒之下,美國幾乎是在瞬間就決定了要出兵攻打阿富汗,僅僅15天后,CIA特別行動小組就已經開始到阿富汗接觸塔利班的死敵“北方聯盟”。罪魁禍首是本·拉登,罪惡勢力是“基地組織”,幕後黑手是塔利班,這一切在當時似乎再清楚不過了。

  

  相比武裝到牙齒的現代化美軍,塔利班整體上是一班使用上世紀80年代武器的武裝團伙,在攻城拔寨的正規戰中自然不可能戰勝。美軍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攻佔了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塔利班和“基地組織”也躲進了阿富汗的崇山峻嶺中,打起了他們在蘇聯入侵阿富汗時期就得心應手的游擊戰。而美國人則在不找到本·拉登誓不罷休的情況下,一邊拉着北約盟國,在聯合國1368號決議的框架下組建國際安全協助部隊,在阿富汗恢復治安並開展政府重建,一邊繼續動用強大的情報系統和特種作戰部隊,在阿富汗的崇山峻嶺里根據各自蛛絲馬跡尋找拉登。

  美軍這一找就是10年。在阿富汗國內政權逐漸建立,多國部隊和塔利班打打停停,塔利班幾輪大規模攻擊之後,終於在2011年,奧巴馬宣佈美軍抓住並擊斃了本·拉登。雖然有陰謀論者一直懷疑這是美國的把戲,雖然本·拉登的死對於死於恐怖襲擊的美國人於事無補,但對於美國政府而言,反恐戰爭的承諾總算是做到了。

  然而接下來美國軍隊卻並未班師回朝,而是繼續在阿富汗又待了差不多十年。這在伊朗這樣的國家看來,是美國反恐承諾的不攻自破;但對美國自身而言,確實也有自己的苦衷。2011年擊斃本·拉登後,奧巴馬一度提出三步走的阿富汗撤軍計劃,從2011年開始到2014年分批完成撤軍。但這一行動在執行過程中遭遇了以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爲代表的新一波恐怖組織的興起。隨着阿富汗再次成爲恐怖組織的溫牀,撤軍計劃不得不再次推遲,美軍甚至還加大了在阿富汗地區軍事行動的力度,以支援阿富汗安全部隊維持國內治安。

  諷刺的是,當年美軍大打出手的塔利班最早是美國一手扶植起來的,而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起源,也被認爲與美國情報機構2011年在中東掀起一系列所謂“民主革命”時毫無節制地爲當地民間武裝提供資金和武器彈藥大有干係。而美國“上半場”打了十年的塔利班,結果到了下半場爲了對付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美國又被迫與塔利班談判,讓其回到阿富汗戰後重建的政治進程中來。

  隨着中東、中亞乃至歐亞大陸多國的共同努力和多年戰爭,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這一地區的威脅大幅下降,阿富汗局勢也看起來進入了平穩發展的階段。但這種平穩發展的背後是一個不可持續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系統。政治上,阿富汗政府需要以美國爲代表的外部力量在他和塔利班之間斡旋,纔有可能達成有限的對話;軍事上,阿富汗政府軍高度依賴國際安全部隊提供的武器裝備、訓練培訓甚至直接支援,指望其自力更生阻擋塔利班的進攻並不現實;經濟上,阿富汗經濟雖然一直在增長,但本身並未生成有效的發展模式,高度依賴以聯合國爲主的國際援助。這個每年GDP不足200億的國家,現在每年要接受國際社會差不多40-50億美元的援助,一旦獲得援助或者援助分發過程受到影響,那麼阿富汗連現在這種低水平的“繁榮”都無法維持下去。

  雖然拜登政府一廂情願地希望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能再次共同組成一個所謂“臨時政府”,但眼下阿富汗政府軍和塔利班仍在全國各地激烈交火,難以看到徹底和解的希望。特別是當佔據部分軍事優勢的塔利班有了美軍和北約軍隊都會在今年內撤出阿富汗的預期後,更加不會對聯合政府提起興趣。即使美國承諾繼續對阿富汗政府提供援助,離開多國部隊的阿富汗政府是否會重蹈阿富汗民主共和國的覆轍,也讓人對阿富汗的未來多了一份擔憂。

  對於中國來說,美軍撤離阿富汗的最直接的意義,就是阿富汗局勢變化對於巴基斯坦的局勢穩定,以及對中巴兩國在中巴經濟走廊和“一帶一路”項目建設可能產生的影響。由於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有漫長的邊境和頻繁的人員往來,向來是阿富汗不穩定因素向外輸出的主要方向之一。加上巴基斯坦境內大量普什圖族人和巴基斯坦塔利班的存在,兩國在邊境線上的頻繁襲擊,不僅影響到巴基斯坦的社會穩定,也會影響到中國在巴基斯坦一系列項目和投資的開展。對於希望從中巴經濟走廊將影響力繼續拓展的中國而言,阿富汗如果陷入混亂,無疑不是一個好消息。

  而在地緣政治領域,美軍撤出阿富汗還有着很強的象徵意義。2001年美軍進入阿富汗,並以反恐戰爭的名義在中亞建立多個軍事基地的時候,就有不少精通地緣政治的專家們對美軍進入中亞的戰略意圖,以及對中國的影響和威脅進行了一系列的分析和推測。其中最激進的理論甚至已經把“C形包圍圈”發展成了“O型包圍圈”,認爲中國正面臨西方國家的聯合絞殺。而與此同時,2002年的中共“十六大”報告卻提出,21世紀頭20年是中國必須緊緊抓住並且可以大有作爲的重要戰略機遇期這一重要判斷。

  隨後發生的一切也正是我們當代經歷的歷史。中國較好地抓住並利用了戰略機遇期,深入參與經濟全球化,獲得了長足發展,GDP規模從世界第六升至穩居第二,綜合國力迅速提升,從這一層意義來看,拜登宣佈從阿富汗撤軍,看起來就像是對中國過去經歷的二十年戰略機遇期宣告了終結一般。

  然而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我國發展的外部環境日趨複雜,不穩定性不確定性明顯增加,世界進入動盪變革期,但隨着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中國的世界影響力、感召力和塑造力在不斷擴大,中國實現了由以前“迎來戰略機遇期”“維護戰略機遇期”向“塑造戰略機遇期”的轉變。無論美軍在阿富汗接下來的命運如何,都不會影響我國把握當前重要戰略機遇期的新階段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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