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从影院看完《我的姐姐》出来，我胃里翻江倒海，头晕想吐。
如果在以前，我会全部归咎于影院那个不舒服的坐椅。
但学心理学这么多年，我很清楚，这是我情绪的躯体化反应。
今天这篇文，并不想写影评或重男轻女的话题。
只是想谈一谈，借助这个故事，我对自己的一些探索。
01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坚定地认为，我是被计划生育政策拯救了的人。
我生于1981年，正是计划生育严格执行时期。
我爸是家中老小，他上面的哥哥姐姐生的全的是女儿，家里没有一个男孩。
我爷爷奶奶的孙子梦，全寄托在我妈的肚子上。
我妈怀我的时候，肚子尖，样子丑，易反酸……诸多表现，被所有人一致认定怀的是儿子。
爷爷奶奶翘首以盼，我妈也沾沾自喜——她那么好强的人，若是为我们老李家生下唯一个男孙，那脸大得，能盖过天。
我落地的过程极其艰难，顺产生不下来，折腾了两天两夜，最后只好剖腹产。
明确了我的性别的那一刻，全家人的失落自不必说。
我几乎能想象出我妈当时的情绪，她想必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一高光时刻。却不曾想，千辛万苦的折磨受下来，事与愿违。

虽然失望，但我爷爷奶奶都是敦厚之人，从不曾因为没生出孙子而薄待我妈半分。而我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孙女而倍受疼爱。
我爸更是，短暂的失落过后，他此后漫长的三十年里，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儿奴。
意难平的，只有我妈自己。
她无数次公然表示，羡慕人家生男孩的。
甚至当着我的面直言不讳：“也就是计划生育不允许，要不然，我肯定得再生个儿子。”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在我尚未断奶时，她意外怀孕过一次，最终不敢对抗政策，选择了流产。流产的护士告诉她，是个男胎。
也许，我妈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而我，却一直对她那句话耿耿于怀。
以至于，后来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她再提及，我就恶狠狠丢下一句：“你敢生我就给你掐死！”
我妈气得大骂：“看把你能的！我供你吃供你喝，却供出这么个歹毒的东西！”
在我爸和爷爷奶奶眼里，那只不过一个孩子的气话。
但我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对那个假想的“弟弟”，充满恨意。

02
那时我身边有两个很好的玩伴，她们家中都有一个超生的弟弟。
A的妈妈，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以给夫家续香火为毕生使命。生不出儿子，简直不配为女人。
B的妈妈，是个远近闻名的女强人，在生儿子这事上，更不能有半点不如人。
她们选择的，都是那个年代通用的办法——偷偷怀孕，躲到农村亲戚家，直到瓜熟蒂落，带着孩子回来交罚款。
童年一起玩乐的时光里，我亲眼见过，她们的爸爸妈妈如何偏心，她们的爷爷奶奶如何袒护，她们的弟弟如何作威作福。
A的玩具被弟弟故意弄坏，她气得直哭，她奶奶厉声道：“不就是一个破娃娃，弟弟小你就不能让着他？！”
B想吃雪人冰糕妈妈不许，却转头给弟弟买了足球形状的冰淇淋。
她们都羡慕我，因为我家里没有弟弟。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我这份侥幸，对人生意味着什么。
倒是许多年以后，我时常会想，如果我妈当年也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豁上工作不要了也得再生一个儿子，我的生活会怎么样？
我会成为樊胜美，还是苏明玉？
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得到平等的对待。
我妈自不必说。以她与生俱来的强势，和一以贯之的苛责，她百分百会是《都挺好》里陈瑾饰演的苏明玉妈妈。

而我爸呢？
他一直给予我全部的、无微不致的爱。但那是在他只有我一个女儿的前提下。
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儿子呢？
他还会给予我无条件的爱吗？还会给予我全力的支持和宽容吗？
我不相信，我还能得到这么多。

03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我对人性，比我以前了解的还要悲观。
对婚姻也是如此。
就像去年看《三十而已》时，跟群里几个读者跟我讨论，如果我们的老公身边出现一个“林有有”，能保证他不出轨吗？
别说他了。我要是男人，我都保证不了我自己。
我不相信任何绝对的事情。
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人性的复杂从来如此。
我从不认为我的婚姻就是铜墙铁壁。
也不认为我生命里的男人——父亲、丈夫、儿子，都是没有问题的完人。
换个位置，我也一样。
我能确保自己一生只爱这一个人吗？
如果有两个孩子，我敢说我会不偏心那个更乖巧更嘴甜更带给我面子和荣光的那一个吗？
那是我必须要面对的，自己皮囊之下最深处的真实，市侩，功利，和丑陋。
我代入地想象了一下，如果我是《我的姐姐》里的安然。
因为是女孩，被父母要求假扮残疾，以便他们二胎生育；被寄养在姑姑家，被姑父偷看洗澡，被表哥当人肉沙包；被篡改高考志愿，从医生变成护士，人生几乎走向岔道；……
我会接纳并养育这个弟弟吗？
不会。

千难万难，背负骂名，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寻一个领养家庭，或者靠谱亲戚，安顿好之后，义无反顾地考研去北京。
我不愿意为了他，放弃我改写命运的机会。
但，如果要签下此生永不相见的协议，我恐怕亦是做不到的。
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悲伤之处。
它以一个开放的结局，呈现了现实的残酷。
谁也没有资格指责谁。
我越来越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行至中年之后，对他人越来越宽和，对世事越来越悲悯。
因为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
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我愿意尊重每个故事背后，每一个人的每一个选择。
因为我知道，你，我，都是从过去无数个我们以为过不去的事件中，幸存下来的人。
图源网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