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传统意义上的市中心特拉法尔加广场逐渐恢复了悠闲气氛。

伦敦解封与西区饕客

图、文/张璐诗

发于2021.5.3总第994期《中国新闻周刊》

英格兰的第三次封城渐接近尾声,4月12日开始商场解封。不巧当天遇上了倒春寒,一大早居然在飘雪,然而走在西南伦敦汉普顿宫附近的街头,却已能见到理发店门前迫不及待的人龙。餐厅也在当天解封,但只允许开放露天餐位。那几天,有条件摆出露天座位的门店都已等不及地掸灰刷杯准备迎客。我家边上的两家酒馆,解封当天也早早摆出“重启”黑板报,在庭院的每张木桌旁裹上简易防雨布,也正好形成桌与桌之间的一点距离感。傍晚时推开卧室窗门,就听见了酒馆传来久违的杯盏碰撞与说笑声。

在得知餐馆重开日期后,与许多人一样,我也兴冲冲提前一个月预订了附近餐厅的晚饭。到中午之前雪已消停,想不到下午居然变得温和晴朗,京士顿、瑟比顿的酒馆露天桌椅旁,早就站满、坐满人。黄昏时走过汉普顿宫桥,落座挨着泰晤士河的餐厅露台上,一阵风吹来,才意识到请侍应生帮忙打开旁边的电暖灯。夕阳西斜河面,护栏边的座位已坐满。传统砖砌的大烤炉上,烟囱开始冒烟,两位戴着口罩的厨师将盛着大虾、羊肉的炒锅放进炉里,肉香味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露台,甚至令桥上的过客驻足。领位、侍应生、厨师忙得团团转,但都眉梢舒展。随便逮着一两个闲聊一会儿,说大家都憋太久了,这会儿有事可做,很开心。

南岸中心门外的露天餐馆重开后,到处可见一家大小在大快朵颐。

下馆子这样原本平常的事,这周成了一个节庆。解封后的第一个周末,伦敦晴暖如初夏。我选了周五中午错峰出门,搭上了往滑铁卢的火车。在大家自觉一排座位只坐一位乘客的车厢里,我意识到自己已有一年多没使用过公共交通工具了。上车前抓了一份报纸读,头版消息就是伦敦市中心所有露天餐馆已全部订满,预计商店餐馆营业额要超3亿英镑,这个礼拜六礼拜天甚至已经被取上了“超级周末”的名号。购物热点牛津街、卡纳比步行街以及西区几个大百货商场我是肯定要避开的,前两次解封这些地方的火爆拥挤屡上媒体头版。这次果然重蹈覆辙。原来不少重开的商场为了刺激消费都做了大幅度打折活动,许多顾客专门从外地赶来,低价购入后在网店上再做零售。

滑铁卢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大钟下,向来是民间默认的会合点,此时这里依然站满了翘首等人的身影。只不过,在每个出入口附近都多出了一个提醒大家“为他人着想请戴上口罩”的告示板,大厅内也有数位警察在巡逻,见有人没戴口罩就要上前执法。一旦出了车站,“公共交通与室内场所必须戴口罩”的法规不再有效,是不是摘下口罩也就全看自己喜好了。

经由表演艺术空间南岸中心走过滑铁卢桥,虽然往日进门排队看演出的盛况不再,南岸中心门外的一溜儿露天餐厅可一点不寂寞。每家馆子门外都摆出了措辞活泼的揽客黑板报,一家大小围坐桌前嚼汉堡吃薯条、双人对饮鸡尾酒的久违情景重新出现在眼前。每家餐厅紧挨彼此,户外空间有限,餐桌之间也离得很近。路过的人大多不戴口罩,餐桌前的人看上去并不在意,只顾大快朵颐。南岸中心挨着泰晤士河一侧的宽敞露台上,端着啤酒凭栏享受阳光的人,也无暇顾及政府要求的相隔两米社交距离了。

下了桥,继续往西北方向走到考文特花园和苏豪街区,发现解封前后的对比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考文特花园的传统市场是另一个各国游客的必去景点,然而去年第一次封城期间,这里空空如也,走路能听到脚步声的回响。此时此刻,眼前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市场前的小广场上一如往日热闹,卖艺人在耍乐,观众在围观;所有的餐厅都摆出了桌椅,没有露天餐位的则排着外卖的长龙。

我们预约好的午餐在考文特花园街区的一条小马路上,那里已为露天餐厅暂时改成了步行街。餐厅室内不小,户外餐位目测少了一半。落座后不断有人问还有没有座位,包括两位男士想进来喝杯啤酒,都被打发走了。与来自米兰的主厨闲聊,他说生意肯定缩水了,可现在这世道,有生意做就不错了。大家都在等5月中旬餐厅全面重开。也有情况相反的,挨着考文特花园的“七面钟”街区一些门脸极小的咖啡店,原来店内座位就不多,开放了门前的露天座位后,反而能容纳更多顾客。许多小马路都临时改成了步行街,人们就坐在大街上,生活似乎更悠闲。

滑铁卢火车站内摆放着几个提示要戴口罩的告示牌。

但住宅区里的露天餐饮则是另一回事了。昔日红灯区苏豪街区,今日是伦敦时尚餐厅扎堆之地。餐厅重开之前,这里的居民就集体抗议,理由是政府曾承诺开放户外餐饮之前会先与当地居民商量,结果食言。然而木已成舟,据说三分之一的住户不愿遭受噪音干扰,已打算搬走。尽管只是周五下午,苏豪一带确实已经人头涌涌,位于马路一侧的露天餐位周围画了黄线,但到了周末夜里,不出意外,遍马路上都是狂欢的饕客酒鬼们。

午后阳光正好,走到苏豪广场的街心公园,郁金香遍地,人们也坐得错落有致。继续往唐人街的方向走,刚走到了大门紧闭的皇后剧院和外墙上空荡荡的《悲惨世界》剧照涂鸦,视线就马上被咫尺之外的一张张摆到了街口外的大圆饭桌彻底吸引了过去。整洁的白桌布与围满了不同肤色食客的唐人街内外,完全是大排筵席的气派。欢庆春节时挂上的红灯笼和牌坊下“恭喜发财”“步步高升”的字样,再次令人有过大年的错觉。

既然走到这儿了,也就顺便绕到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看了看。伦敦三次封城以来,我几次经过都见到不少绕着广场跑步锻炼的人。广场就挨着伦敦传统意义上的“市中心”查令十字,北面正对国家美术馆,西南通过水师提督门通往白金汉宫,南面通往白厅、唐宁街10号首相府、国会大厦等等。疫情之前,这里既是各国游客的聚集之地,也是各种官方庆祝活动和民间抗议游行的起始点。近年来专门展出公共雕塑作品的西北角第四基座上,英国艺术家希瑟·菲利普森近10米高的反乌托邦艺术装置《终结》——用樱桃、苍蝇和带摄像头无人机点缀的一坨奶油,已展出了一年多。《终结》戏仿广场上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过客通过手机可以实时收看奶油上那台无人机拍摄的画面。《终结》在揭开面纱时曾引来过许多争议,但这座恰好出现在疫情期间的作品,无可辩驳地带来了艺术与现实的一种契合:雕塑上的奶油定格在即将融化的一刻,恰似我们心中对世界、对社会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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