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入世20年中國出口增長7倍、進口增長6倍,WTO前副總幹事:絕不能同意藉口世貿改革增加歧視、搞“小圈子”

2021年是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20週年。5月14日,在由全球化智庫(CCG)舉辦的“世貿組織的改革前景與中國角色”中國入世20週年研討會上,剛剛卸任回國的世界貿易組織前副總幹事易小準指出,入世20年來,中國的貨物出口增長了7倍多,同時中國進口的總額也增長了將近6倍,中國進口去年已經佔世界貨物貿易進口總額12%。

中國的服務出口佔世界服務貿易出口總額的比例從2005年的3%增加到了2020年的6%,翻了一番,而中國的服務進口增長更加迅猛,從2005年佔世界服務貿易進口總額的3.3%增加到了去年的8%。

入世前,中國的進口占美國出口總額不足2%,而在2020年美國對華出口總額已經佔美國整個出口總額的9%。

他強調,中國還要衡量部分國家的倡議是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權威,還是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來搞“小圈子”,進一步削弱和分裂WTO,這是當前多邊貿易體制面臨的最大的危險。

易小準認爲,在WTO的改革進程中,中國應該也有能力發揮更加進取的獨特的作用,比如在WTO多邊談判一籌莫展的背景下,中國積極參與推動的開放式的諸邊談判模式正在成爲今後一段時間最爲可行的談判方式之一。

以下爲易小準在全球化智庫(CCG)舉辦的中國入世20週年研討會上的發言節選(21世紀經濟報道加註小標):

全球進口比重升至12%,中國貿易加權關稅降至4.4%

中國加入WTO以後,20年以來中國究竟表現得怎麼樣?包括中國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這樣一個題目是今年國際上討論中國加入WTO 20週年的時候一定會問到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我個人的看法是我們一方面要自信,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自滿。我認爲中國加入WTO的20年裏面,中國既是多邊貿易體制最大的受益方,因爲國際上很多人都說中國受益最大,但是同時也是多邊貿易體制最大的貢獻者。我在離開WTO之前,專門請WTO的研究和統計司的同事給我查了一下中國的貿易統計數據,我覺得這些數據實際上也部分地回答了剛纔龍部長給我們提出的這些問題,就是中國爲世界做出了什麼?爲美國、爲非洲、爲其他一些國家,他們從中國的加入得到了什麼?

統計司的同事做出來的統計顯示,在過去的20年裏面,世界貿易(我指的是貨物貿易)總額差不多將近翻了一番,但是中國的貨物出口增長了7倍多。但與此同時,中國進口的總額也增長了將近6倍,這6倍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數字,就是我們對世界作出的貢獻。中國的進口去年已經佔到世界貨物貿易進口總額的12%(一個國家佔到全世界進口總額的12%),我想這是一個很驚人的(數字)。

在服務貿易方面,我現在只查到了2005年以來的數字,從2005年以來,也就是15年中,中國的服務出口佔了世界服務貿易出口總額的比例從2005年的3%增加到了去年(2020年)的6%,也就是說翻了一番,而我們的服務進口的增長應該說更加迅猛,從2005年佔世界服務貿易進口總額的3.3%增加到了去年的8%。

我想這就是中國對世界經濟的重大貢獻。但是世界在討論中國加入WTO的時候,往往是驚歎於加入之後中國出口的增長,往往忽視了中國進口的增長,如果我們再看一下中國和我們幾個主要的貿易伙伴的雙邊貿易的情況,我覺得情況就會更加清楚和明瞭。

2001年的時候,中國僅僅是美國第11大出口目的地,這也是爲什麼當時美國對中國的加入其實沒有那麼放在心上。當時中國的進口只是佔美國出口總額的不足2%,因爲它98%是向其他市場出口的,只有不到2%出口到了中國。但是事隔20年,去年的時候,美國對華出口的總額已經增加到了美國整個出口總額的9%,這是一個很驚人的增長。中國已經成爲美國第三大出口市場,因爲美國身邊的兩個國家(加拿大和墨西哥)一定是它的最主要出口市場,但是這個之外,我們已經成爲了美國第三大出口市場。

如果看看中國和發展中國家的貿易關係的話,我可以舉個例子,南非,南非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2001年的時候,中國在南非的出口市場上我們只排到了第17名,但是今天中國已經成爲南非的第一大出口目的地,中國在南非的出口總額裏面佔比已經從20年前的1.7%躍升到了今天的11%。對其他一些新興經濟體情況其實更是這樣,就是中國的市場更爲重要。

比如,我們看看中國和巴西的雙邊貿易。今天中國已經吸收了巴西將近32%的出口,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數字。另外中國還是WTO裏面僅有的幾個發展中國家,主要發展中國家,承諾了對最不發達國家97%的出口產品實行零關稅待遇,事實上是連美國都沒有做出這樣的承諾,但是中國就毫不猶豫地做了這樣的承諾。從2008年以來,中國就一直是最不發達國家的主要的出口目的地,我們吸收了最不發達國家出口的25%(1/4)。

在貿易體制的自由化方面,我覺得中國也還算是交出了一份不錯的成績單。大家知道從1995年多哈回合談判結束以來,WTO的多數成員在貿易自由化上基本上就不動了,原地踏步、止步不前,沒有多少新的開放措施,所以在20年裏面,WTO裏面開放的主要貢獻實際上是來自於新加入的國家(也包括中國)。

這些新成員都作出了大幅度的市場準入承諾,中國在加入WTO談判的時候,當時我們承諾的是把中國的進口關稅平均降到大約10%,我記得應該是9.9%。但是中國加入WTO以後沒有滿足於或者止步於履行這樣一個WTO的承諾,而是我們把中國的進口關稅進一步主動降到今天的7.5%。中國目前的貿易加權稅率更低,因爲貿易加權更說明對你的貨物貿易的保護,貿易加權的稅率我們今天已經低到了4.4%,這樣一個數字其實已經非常接近美歐的關稅水平。

在服務貿易開放方面,中國也在加入WTO的承諾基礎上,在金融、保險、法律服務、分銷等很多領域做出了一些,或者說推出了一些重大的開放的舉措,所以中國的這些舉措受到的WTO成員們的廣泛歡迎。

我們也看一下中國遵守規則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作爲一個貿易大國,中國的每一項貿易政策都會受到WTO成員的非常嚴苛的審視,他們會拿着放大鏡仔細地檢查中國每一項經濟和貿易的政策,看看他們是不是受到了利益上的損失。我在WTO的同事們也做了一個統計,就是他們對WTO的爭端解決機制做了一個統計分析,發現中國、美國和歐盟在WTO的爭端解決機制上,同一個時間段裏面,三家受到別人的起訴和主動起訴別的國家的次數大體是相當的,就是中、美、歐三家在遵守規則、履行承諾方面表現大體上是不相上下的,所以這也是爲什麼我認爲中國要對自己加入WTO 20年來的表現應該有自信。

絕不能同意開全球化“倒車”、引入更多歧視性因素

下面我就大家熱議的WTO改革談一點看法。在中國“改革”一定是一個褒義詞,我認爲中國的“改革”是永遠和“開放”連在一起的,我們往往一說就是“改革開放”,“改革”和“開放”幾乎是同義詞。

但是在WTO的語境之下,“改革”這個詞其實更加中性,它不一定意味着開放,任何對WTO的規則的修改,在WTO裏面都把你叫作reform,都是改革。

在多邊貿易體制成立的70多年裏面,總體而言,WTO的改革大方向是向貿易自由化和便利化推進的,但是在今天,因爲全球化出現了一個退潮,保護主義正在不斷地高漲,所以在今天,WTO的改革也完全有可能會被利用爲去推行貿易保護主義,所以對這個傾向是要警惕的、要小心的。我們絕不能夠同意多邊貿易體制開全球化的倒車,這個應該是我們大家共同的責任。

所以今天面臨WTO成員們提出來的各種各樣的議題,名目繁多的各種改革的倡議,我們大家要仔細地思索一下應該支持哪些、不支持哪些。

我認爲最主要的標準要看一下,這些提出來的倡議它引導的方向,是貿易的自由化、便利化,還是少數成員利用這樣的一些倡議作爲藉口來提高自己的貿易壁壘,實行貿易保護。我覺得這是我們要認真地去思索的。我們也要看這些倡議是加強作爲多邊貿易體制基石的最惠國待遇,還是將會在WTO裏面引進來更多的歧視性的因素,這也在當前是很危險的一個傾向。

最後,我認爲還有一個尺子,就是衡量這些倡議是維護多邊貿易體制的權威、促進多邊主義合作,還是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來搞“小圈子”,進一步削弱和分裂WTO,我覺得這其實是當前多邊貿易體制面臨的最大的危險。

所以我想用這樣幾把尺子衡量之後,其實對改革,我們的答案就不難得出來。

諸邊談判進展順利,世貿改革中國應發揮更進取作用

最後,中國在WTO改革的過程當中可以發揮哪些作用?

我在這兒想再澄清一下,就是我們今天在這兒討論的改革是一個廣義的,在WTO的語境之下,WTO成員普遍採用的概念就是,這種改革應該包括所有目前在WTO中討論和談判的議題,比如這些改革既包括多邊的漁業補貼的談判,也包括比如電子商務、投資便利化等等幾個諸邊談判的倡議,當然它也包括所謂發展中國家待遇、工業補貼這樣一些議題。

今天因爲中國在全球貿易中所佔的巨大份額,中國在WTO裏面、在所有討論的議題上應該說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和作用,所以我覺得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中國的參加和支持,WTO實際上談不成任何一項有意義的協議,不管是多邊的還是諸邊的。

中國怎麼才能建設性地利用好中國在WTO裏面的地位和分量,來推動多邊貿易體制繼續沿着貿易自由化和便利化的軌道上往前走,而不是滑向貿易保護主義?

我覺得這是中國政府、企業和學界都共同面臨的全新的課題。因爲只有在一個開放的多邊貿易體制下中國纔有可能去實現自己的發展目標,纔有可能實現和平崛起。

我個人認爲在WTO的改革進程中,中國應該也有能力發揮更加進取的獨特的作用。

由於歷史上在WTO裏面形成的決策機制叫Consensus,實際上是一票否決制,任何一個協議、一個決定,必須由WTO的全體成員(現在是164個成員)一致同意,只要有一家不同意,站出來反對,這個協議就達不成,這樣一個機制歷史上其實起到了一些積極的作用,但是今天因爲各種議題越來越複雜,WTO成員越來越廣泛,所以在過去的20年裏面,WTO幾乎難以就任何一個重大的議題達成一致。因爲不管任何議題總會有成員站出來去block。

所以就在WTO成員對這樣的狀況已經是束手無策、完全失去信心的時候,中國其實發揮了一個很巧妙的作用,當時我和時任中國駐WTO的大使,我們私下商量了一下,我們覺得可以由中方牽頭來發起一個創新的討論和談判的方式,我們當時就主動提出來在WTO裏面開啓一個投資便利化的開放式的諸邊討論,當時這個模式是非常創新的,就是在WTO裏面多邊是必須大家都參加,諸邊基本上很少有這種談判模式。

我們當時覺得,這樣子一個方式有可能推動WTO向前走,一開始的時候,大多數的發達國家,也包括當時的總幹事完全不看好我們提出的倡議,他們覺得這個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因爲投資的議題,是當年作爲四個議題之一,已經被WTO的成員給槍斃掉了,在多哈回合談判結束之前,這個議題不再討論。我們再次把投資便利化這個議題拿到WTO裏面,勢必會受到很大的阻力。

但是我們中國利用了自己在發展中國家的良好形象和影響力,我們首先爭取到了一些發展中大國的聯署,像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等主要的發展中國家,還有包括俄羅斯、巴基斯坦,這樣的一些大國的大使們首先站出來表態支持我們。然後我們又爭取到了一些重要的非洲國家的支持。

這一倡議很快就在WTO裏面形成了勢不可當的勢頭。包括絕大多數的發達國家,除了美國,幾乎是所有的發達國家也都加入這樣子一個倡議,聯署了我們的倡議。中方的倡議最後得到了75個國家的聯署,今天我們牽頭的這個倡議實際上是已經有了105個成員成爲我們的聯署方,這樣一個議題已經成爲下一屆(第12屆)部長會議最有前景的成果之一。

受我們這個創新成功的鼓舞,現在很多其他國家也都效仿我們這個模式,相繼開啓了電子商務談判、服務貿易國內規制談判、中小微企業談判等等這樣一些諸邊的倡議,而中國現在是所有這幾個諸邊倡議的參加方和支持方。

所以在WTO多邊談判一籌莫展這樣的一個情況下,這種開放式的諸邊談判模式被廣泛地認爲可能是今後一段時間裏面WTO談判的一個——不敢說唯一——至少是主要的可行方式。所以,我認爲這就是我們中國在WTO裏面所發揮的作用,中國的聲音、中國的方案,這也是中國爲加強多邊貿易體制所作出的貢獻。

(作者:夏旭田,繳翼飛 編輯:杜弘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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