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QQ空間從男默女淚變成了時代眼淚
原創 李諾米 蹦迪班長
不知從何時起，朋友圈不再是單純用來分享動態的了。
凡學成風的當下，它更像是知乎與小紅書的微信根據地：
用來進行恰到好處的個人展示。
那些夜晚時發出、隔日清晨又刪除的英文小衆音樂，帶精緻文案的九宮格配圖，以及定期更換的朋友可見期限，都是心照不宣的顯擺法則。
但想破功，也很簡單。
找到他也許已經停用的QQ，進入空間，往前倒幾年，曾經的矯情語錄和稚嫩黑照，就絕對一覽無餘。
如今，微信替代QQ成了更主要的社交工具，智能機的流行，也簡約化了QQ的個人頁面和空間裝扮，大家只能在微信朋友圈裏，用文字和配圖這兩樣單薄的工具表現自己的品味。
而在十年前，集合了裝扮、日誌、說說、遊戲、訪客、音樂盒與留言板功能的QQ資料和QQ空間，纔是逼格的昇華體現。
男默女淚的千禧年代
1998年，互聯網漸漸在中華大地普及。
1998年7月，克林頓訪問上海3C+T網吧
與此同時，佔領國內即時通訊市場的，卻是一款名爲ICQ的外國網聊軟件。
和按條計費的短信、時效滯後的郵件相比，ICQ的優點顯而易見：
連上網絡，就能聯繫到世界任何一端。
遺憾的是，由於界面都是英文，這項便利只能掌握在少數資深網民的手中。
捕捉到巨大的缺口，隔年二月，剛創辦騰訊公司的馬化騰，就推出了QQ的前身，十分具有騰訊產品時代特色的OICQ。
殺手鐧：全盤漢化。
一經上市，便成功奪得90%的市場份額。
這款軟件的火熱，許嵩都懂得。
在這首2010年發佈的《灰色頭像》裏，他唱到：
打開了OICQ，聊天記錄停步去年的深秋。
但他之所以用了OICQ這個名稱，可能僅僅是爲了押韻。
因爲在99年面世幾個月後，由於受到原版軟件的指控，OICQ就改名爲了QQ。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它在中國網民心中的地位。
和ICQ相比，QQ不僅對默認語言、信息儲存做出優化，更創新性地增設離線對話功能，以此放大它獨有的社交特色。
那個年頭，隔着屏幕與四海八方的陌生人交流，猶抱琵琶，吸引力遠比打開潘多拉。
多年以後，馬化騰甚至親自爆料：爲了提高活躍度，他也曾扮作女性在線陪聊。
既然確定了社交屬性，就不能只是對着光禿禿的對話框幹聊天，自我展示的渠道那必不可少。
2003年開始，騰訊以QQ爲載體，陸續推出了QQ秀等功能，助用戶全方位打造網絡秀場。
而受到青春疼痛文學感召的80尾、90初們，就趕上了這波熱潮。
他們帶着斜劉海、火星文和45度角仰望天空的頹暗憂鬱風，吹響了千禧年後網絡世界狂歡的號角。
非主流都是體現在方方面面的。
首先，暱稱一定要打破常規，百家姓裏的詞兒，是千萬不能用的雷點。
QQ+個性的關鍵詞，才能引出一連串既能做語錄又能表心情的網名。
混搭方式：符號配字。
總體風格：憂傷極致。
最重情的一代，怎麼能沒有幾個從班裏結拜來的兄弟姐妹呢。
想證明關係很鐵，最好就連主頁資料的格式都雷同，酷似民間版的選秀女團。
下面這位技高一籌，等級是太陽，好姐妹沒得做了
在“誰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毀它整座天堂”的時代，下滑頁的聯繫人列表，也要作最詳細的分類。
無需多言，幾張截圖就可以告訴所有人，什麼是“一聲姐妹大過天”。
頭像，作爲虛擬世界的另一張臉，更要從專網精挑細選。
QQ自帶的默認寵物頭，那都是看不懂火星文的中老年人才會用的。
當然，選擇頭像的美學，說難也不難。
只要牢記一條搭配指南：適當阿寶色+憂鬱男女頭+一排矯情文字。
在衆多網絡熟臉裏，脫穎而出的是位名爲恩典的韓國模特。
所憑藉的，就是她百試不錯的拍照寶典。
用現在的視角來看，總體可以概括爲：
厚劉海，丸子頭，扭完脖子又縮手。
很難說清她與席捲了近十年的韓流之間的因果關係。
但可以肯定的是，恩典的確影響了一代初中女生的穿搭、儀態與審美。
相對闊綽的資深衝浪手們，比所有人都多了一項主動既能：買點卡，開鑽石。
每月十元的價格，足以在聊天框中體驗古早的奇蹟暖暖，或高配的4399換裝遊戲。
不同顏色的鑽石對應不同的特權，綠色是音樂貴族，藍色是遊戲貴族，如果你是炫舞或地下城的忠實玩家，每月的費用翻倍。
只有曾經的QQ王者，會把鑽石全都點亮到7級。
王者的主頁，當時還不興把地區定位到東京巴黎米蘭紐約
資料頁同樣有短板。
點亮了再多圖標，幾顆鑽石的排列也是按照QQ既定的程序來，絲毫不能體現當時凌亂風格的搭配美學。
集合了主頁、日誌、說說、遊戲、音樂、留言於一體的QQ空間，更是達人們分享品味與實力的名利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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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1世紀前十年，如何裝扮QQ空間，是中文賽博世界裏最高精尖的學問之一。
大到空間的主題皮膚，小到音樂播放器、點綴掛飾，每個細節都需要你灌注獨特的心思。
作爲訪客欣賞空間時的伴讀曲，背景音樂有着調節氛圍的重要作用。
用分享音樂來展示逼格的技巧，早在朋友圈誕生之前，就被空間達人們發揚光大了。
不比如今，小衆冷門音樂更喫香，放從前，只有熱門神曲才能宣告你並沒out。
首選QQ音樂三巨頭，也是原始版的素人歌手：許嵩、徐良、汪蘇瀧。
女性中唯二可以抗衡的，就是吟念着“空虛 沸騰”走紅的本兮，和當時隱隱約約有聽說過的范瑋琪。
在《客官不可以》、《後會無期》與《素顏》循環催炸每位訪客的聽覺系統之前，網絡音樂界還曾鬧了個烏龍。
不知何許人也，把這首《玫瑰花的葬禮》配了個周杰倫MV混剪，上傳到了各個平臺。
由於風格極致憂鬱，不久便一片大火。
兩家粉絲直到現在可能也沒有和解
結合歌裏含糊不清的唱腔，聽者很容易就以爲是周董新作，甚至有些盜版專輯也把它收錄了進去。
後來才被澄清，這其實來自於《有何不可》裏的Vae。
歌曲背後總得有點故事，不管真的假的
與BGM一同走憂鬱風的，還有空間的整體裝扮。
比起黃鑽的一鍵裝扮，自己按照心儀的格調來選擇纔有成就感。
黑灰色系，頹廢背景，疼痛文字，是三大標配。
早期科技宅還會靈活使用模板代碼、特效代碼，裝扮出獨一無二的專屬空間。
講究，人無我有，越花越好。
至今仍沒過計算機2級，當時也沒閒錢開通黃鑽的朋友們，只要找到一鍵複製裝扮的插件，也有在空間出人頭地的法門。
當然，由此給家裏電腦帶來的一連串病毒，都是後話了。
不過對於訪客量輕鬆達到百萬級的初代網紅來說，這都是表面功夫，想有內涵地裝扮，還得看最具文化底蘊的兩個功能：
說說與日誌。
對於一些人來說，說說是隨口吐槽的備忘錄，以及火星文的練兵場。
偶爾還來個不轉不是中國人。
日誌則是長篇大論的日記本，可以肆意使用錯別字，根本沒什麼文采可言。
但實際上，在草根寫作之外，它倆所繁衍出的嚴肅文學，也曾一同制霸了初中朋友們的淚腺與感官系統。
說說，講究字字珠璣，能讓人一看就想轉，轉了之後也讓其他人一看就點贊。
總結而言，就是以情感類爲主，親情愛情友情勵志共同發散，講究強烈用詞與極端反轉。
最出名的就是那句：我們是糖，甜到憂傷。
相比之下，日誌的幅度更長，很在標題和前言上考驗功底。
點到即止，意猶未盡。
尤爲應景當年的熱門音樂《不分手的戀愛》，無論是單身、暗戀還是相戀，都能防微杜漸。
更技驚四座的表達方式，是直接下包票：看了不哭算我輸。
除了上面這些熱文標題外，最神的當屬引領風騷好多年的男默女淚體：
《這篇文章，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淚》。
現在的UC瀏覽器震驚體，都是塊小餅乾。
前一陣子，時間管理大師羅志祥發了篇關於男孩女孩的長篇大論，後來被網友們譽爲QQ空間日誌文學。
這不是沒道理的。
在閱讀短篇時，人名往往是極大的障礙。
日誌寫手們深諳此道，從來不會爲文中的人物命名，而是直接以男孩和女孩代替。
有別於瑪麗蘇和青春疼痛，日誌文學更像兩者的結合體，核心要義，是帶着甜的憂傷和擰巴。
以這篇《感人的故事》爲例。
開篇，男孩和女孩的戀愛日常還很甜蜜美滿。
但拍着拍着拖，女孩就耍起了小性子。
起因就是一場誤會：男孩怕女孩忙，所以沒有打擾她，而女孩就以爲男孩不愛自己了。
好在，男孩很負責，大半夜要趕去向女孩家裏認錯。
但沒成想，一下子就出了車禍——日誌文學的慣用元素。
直到最後，即使是悲劇收尾，也得撒把帶血的糖。
讀完讓人百感交集：遺憾、後悔、懊惱的情緒一擁而上。
但梳理起來，車禍的根本原因，就是開車打電話。
給人的唯一啓示，只有：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諸如此類，有話不好好說的橋段，在另一題材上應用得更廣泛：
男孩女孩單方面得癌症，時日無長，於是故意激怒對方，試圖讓對方忘記自己，開始新人生。
但最後總能真相大白，活下來的男孩女孩眼淚逆流成河，悲痛到不行。
又是刀尖上撒糖。
女孩可能沒有哭，但還在中小學階段的讀者，肯定都看哭了。
愛與恨難分、甜與苦交融的日誌文學，也感染了一批幼齡文青，進行轟轟烈烈的創作之旅。
感謝作者閨蜜“前世紫丁香”的傾情奉獻
用詞之激烈，劇情之浮誇，此文只能網絡有，現實哪得幾回聞。
少年情懷，
都在狀態欄的隱身對其可見裏
2015年是個轉折點，最晚一批的90後們都升入繁忙的高中，開始了53作伴的新生活。
橫向亦然。大學與工作的社交要求，讓微信成了溝通首選，如果不是登錄遊戲賬號的需要，很少會有人再頻繁使用已經升級了幾個太陽的QQ賬號。
紅極一時的日誌，與瑪麗蘇雜誌和青春疼痛小說一同流入了斷層階段。
而同樣被告別的，還有五光十色的QQ空間，和梳着誇張髮型、編纂矯情文字的初代網紅們。
偶爾點開空間，用現在的品味和審美，去重新審視轉了十幾頁的日誌，和曾經無比動人的矯情說說，只會覺得頭皮發麻腳趾扣地。
結果只能是，當時裝扮得多用力，如今刪除得就有多手疼。
可深夜回想起來，又往往會後悔沒法再還原這些酸澀卻寶貴的記錄。
第一次暗戀，第一次失戀，所有的心情與矯情，都是懵懂青春期的那些年，初次面對人生遭遇時所產生情感的真實映照。
站在新十年，再去回頭望，獨創的火星文只是拼多多版本的通假字，它代表的非主流文化，更像是90後羣體在矇昧階段對大衆審美的無區別對抗。
意味着標新立異，不盲從，更不服從。
殺馬特的頭髮，死飛的配色，都是一樣
在這個角度上，QQ空間的現象級火爆也顯得有跡可循：
不過是在渴望自我表達、渴望被人關注的年齡，恰好撞上了一個可以全面展現自己的地盤。
它體現在互踩空間時，留言板上的土味互動，和訪客欄裏的新增人氣。
以及頻繁被cue的點好友大作戰。
既能直接像明星的百度百科頁，把喜好展現得一目瞭然，也能在互點好友裏，檢驗誰纔是真正的人氣王。
社交，永遠是QQ最重要的意義。
給想去展示的人，展示出想表現出來的東西。
雖然很多人把開心寶貝玩成了奇蹟暖暖，但總得來說，空間裏的幾款遊戲，趣味程度遠不如社交意義。
搶到誰的車位，蹲守誰的菜園，買賣哪位好友，可能都暗含着無聲告白的微妙心思。
就像狀態欄裏的隱身對其可見，永遠是欲說還休的浪漫：只想讓你知道，我在線，又無法直接言語。
嚴格意義上來看，很少有像QQ和空間這樣能真正實現寄託的天地了。
刪繁就簡的手機QQ，還不如3G時代更懂用戶的新意。
但這，也是時代的必然。
如同精神小夥取代葬愛家族，拼音縮寫戰勝火星文字。那些說說和日誌裏的矯情文字，搖身一變，出現在了抖音和網抑雲的評論區。
男孩女孩，換成了他和她。一樣的空行，一樣的擰巴。
如今，偶爾想去老朋友的空間裏，尋找一下昨日的記憶時，卻往往被這樣的提示攔在門外——
儘管門裏可能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十年前半夜裏還流竄着偷菜者身影的QQ農場，也早已野草遍地，一片荒涼。
被關門裏的，不僅僅有一代人的“黑歷史”，還有賽博世界舊時代的溫情。
每一代人，都有一段同齡人才懂的回憶。
只有經歷過QQ空間黃金期的朋友，才能體會到灰色頭像點亮，耳機裏隨之響起“梆梆梆”敲門聲的驚喜。
以及那句“如果時光倒流，我們又能抓住什麼”的意義。
THE END
本文作者
李諾米
甜到傷的瑪麗蘇文學品鑑專家
蹦迪班語文課代表
原標題：《十年，QQ空間從男默女淚變成了時代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