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深度】起底A股坐莊黑產業鏈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記者 | 慕澤

編輯 | 宋燁珺

隨着葉飛爆料上市公司“坐莊內幕”一事持續升級，目前已經有10餘家上市公司陸續被捲入其中。5月16日，證監會對相關賬戶涉嫌操縱利通電子（603629.SH）、中源家居（603709.SH）等股票價格立案調查。

自2020年以來，證監會累計對65起涉嫌操縱市場的違法行爲立案調查，王某操縱“愷英網絡”、吳某模操縱“凱瑞德”等一批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惡性操縱市場行爲得到嚴肅查處。

證監會稱，一些不法分子利用持股、資金、信息、技術優勢，多方合謀實施操縱的案件仍時有發生。證監會將此類違法違規行爲列爲稽查執法打擊的重點。

A股的“莊家們”都是如何暗箱運作的，又牽扯着怎樣的利益鏈條？界面新聞記者多方調查，試圖揭開背後重重迷霧。

“坐莊”模式由來已久 

“老一輩的投資人裏，很多喜歡坐莊的”，深圳福田某私募投資經理白華龍表示。

據白華龍介紹，A股市場上專門搞“市值管理”的非常多，甚至有些上市公司會直接和一些私募、公募機構“籤合同”，按月或者按年度支付費用，相關機構會在該公司市值或者股價低於約定值的時候，動用資金去購買上市公司的股票，“幫忙維護股價”。

這種買入基本都是純資金護盤行爲，完全不會考慮上市公司的基本面或者估值如何。由於很多的市值管理是上市公司牽頭的，所以市值管理方對上市公司的基本情況，包括什麼時候公告消息之類的都非常瞭解。

資深投資人士張小云透露，即使最初不是上市公司牽頭，“莊家”手裏拿到大量籌碼以後，也會跟上市公司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繫。

張小云提到，在2014、2015年的時候，有一種非常盛行的做法叫“一二級聯動”，屬於市值管理中相對高級的模式。市值管理方在收集到大量的上市公司籌碼以後，積極幫助上市公司完成併購重組，推動上市公司股價大漲，從而實現暴利。在這個過程中，包括上市公司、莊家、投行、賣方、資方是一條龍配合行動。

此外，在二級市場上還出現了很多以“坐莊”爲主要手法的遊資團伙，最著名的有“溫州幫”。

資料顯示，以前的溫州幫非常熱衷於中長線坐莊運作，很多票從開始介入到最終出局週期都在一年半甚至兩年以上。

溫州幫操盤模式具有很明顯的特徵：首先在股價低位時強勢吸籌拉昇，吸引市場人氣；接着橫盤震盪、來回大單對倒做T，逼迫散戶交出手中便宜籌碼，降低持股成本；最後試圖在鎖定利潤後來個斷頭斬，兇狠出貨，讓接盤的遊資和散戶苦不堪言。這意味着高位接過其所操作股票的投資者幾乎都很受傷，溫州幫也因此被市場稱爲“遊資收割機”。

隨後監管趨嚴，2017和2018年，證監會兩次出手，“溫州幫”馬永威收到1.4億元天價罰單。

事實上，不管是溫州幫也好，還是現在很多“莊家”運作的股票普遍都以一些基本面比較差的小市值上市公司爲主。

北京某券商分析師趙海濤表示，一是因爲符合這些條件的個股所需資金量少，便於控盤；二是上市公司本身也更“願意配合”；三是這些公司很少有機構資金關注，方便操作。

不過，近年來，“莊”也沒那麼好做了。

最明顯的一點是，隨着近年來併購重組監管趨嚴，一二級聯動基本上行不通了。另外，一些典型的莊股形態更多爲人熟知，加上監管層一直引導價值投資理念，很多小票一直跌跌不休，莊家出貨變得尤爲困難。

難歸難，市場上依然存在着很多“莊股”身影。

白華龍表示，出貨難歸從出貨難，但是賺起錢來也不手軟，特別是很多有多年市場經驗的投資者，曾經通過坐莊這種模式賺到過大錢，自然不願意放棄。

莊股的三種“經典”玩法

近年來，網上關於莊股的特徵以及如何辨別莊股的文章不計其數。總結起來，主要特徵包括：“股價走勢不自然、經常收出長長的上下影線、成交量忽高忽低、基本面差、市值小”等等。

但在“前車之鑑”下，仍然有一批又一批的“受害者”慘遭收割。

莊家操盤主要有哪幾種模式？界面新聞結合相關資料進行了歸納分析。

1.“一鼓作氣式”

所謂“一鼓作氣”，指的是莊家選擇一口氣將上市公司股價拉高，吸引資金接盤，以達到順利出貨的目的。

這種情況一般莊家比較強勢，優點在於股價快速上漲能夠在短期內吸引到大量投資者的關注，吸引跟風盤進場。

不過，一口氣拉高以後，莊家也未必能如願出完貨。如果沒能成功出貨的話，莊家一般會繼續維持上市公司股價在高位附近橫盤，然後擇機出貨。

當然，如果橫盤一段時間以後，莊家還是無法完成出貨的話，最終上市公司股價還是會崩掉。

葉飛近期曝光的個股中，比較符合這種模式的有法蘭泰克（603966.SH）。數據顯示，法蘭泰克股價自2020年5月29日至9月4日，僅三個多月時間裏一口氣從不到9元/股拉到了20多元/股，區間漲幅超過了122%，隨後開始掉頭向下，待回調至13元/股上方的時候又被再度拉到近20元/股，整體維持橫盤狀態。

2.“一波三折式”

相較於前面一種玩法，“一波三折式”在拉昇時更爲“溫和”，莊家以波段操作爲主，採用分批次收割的模式。

典型代表如本次葉飛爆料事件的“主角”中源家居。

結合K線圖來看，2020年以來，中源家居的莊家已經完成了三波收割。

在白華龍看來，這種模式更加“聰明”，雖然收割的時候很暴力，但是不久之後又拉昇一波，給投資者以希望，這樣更容易吸引到資金參與。

3. “未完成式”

莊家也有失算的時候，還有一種情況是，莊家進場以後，由於本身實力比較弱或者一些其他原因，甚至都沒能把上市公司股價拉起來。相反，上市公司股價一路下跌，莊家自己也被深套其中，無法脫身。

不過，不管是哪種模式，莊家的最終目的都是獲利退出，於是也都面臨着一個共同的終極難題——出不了貨怎麼辦？

張小云稱，特別是在近年來資金越來越多去追尋一些有基本面支撐的個股，莊家們青睞的那種沒有業績的小票越來越被邊緣化了，出貨總是非常不容易。

黑暗中游走的各類角色

在莊家們苦於無法出貨的時候，“尋找外援”成了首選，由此一個牽涉多方的黑色產業鏈更長了！

從葉飛近日的爆料中就可以看到其中牽涉到衆多的利益方，包括盤方、代持方以及各個環節的中間人等。

據葉飛爆料，他爲中源家居盤方尋找的代持方一個是某券商資管內部人士，另一個是某公募內部人士（最終沒買）。

趙海濤表示，公募和券商有很多內部風控要求約束着，相較之下，私募更是這種遊戲中的“老手”。

比如此次一季報新進出現在中源家居前十大流通股東之類的三方資產，公司旗下產品還“組團”出現在利通電子前十大流通股東之列，後者在今年4月初同樣上演了股價閃崩。

又比如前海正帆投資，公司旗下產品曾重倉濟民製藥（603222.SH）、博濟醫藥（300404.SZ）、奇信股份（002781.SZ）、榮科科技（300290.SZ）等多隻莊股。

作爲專業的投資機構，他們爲什麼願意幫“莊家”接盤？

白華龍表示，不管是公募、私募，還是券商資管，操作的大多都是投資人的錢，也就是說，幫莊家接盤以後，即便發生了虧損，也是投資人的損失。如果一旦與莊家配合得力，股價真的拉起來了，還能把產品淨值做上去，名利雙收。

正帆投資就是在參與莊股運作的過程中“一舉成名”。資料顯示，由於重倉濟民製藥，“正帆敏行3號”淨值曾扶搖直上，一年內收益率達到146.5%，正帆投資因此一度成爲市場熱議的“績優私募”。

更重要的是，通過幫“莊家”接盤，這些內部人士可以私下拿到“酬勞”。在葉飛爆料的中源家居事件中，上家曾通過其傳遞給代持方10萬元定金，而最終葉飛曝光該事件的原因也是上家未支付尾款，而自己屢次遭到代持方“催款”。

由於本身從事的是“黑產業”，知情人基本上都不會爆出來，所以成本極低。

業內人士張小云表示，這次葉飛爆出來應該是被逼急了，纔會採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據說當前葉飛已經負債數億元。

“又或者，有些私募本身就是坐莊的主力。”白華龍還指出了另一種可能。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因爲本身是“黑產業鏈”，業內人士李洪義告訴界面新聞記者，“這個圈子裏黑喫黑的情況並不少見，就看誰能忽悠得了誰，甚至有些莊家自己都是被忽悠進去的。”

李洪義透露，一些莊家爲了出貨，就連朋友也不放過，飯桌上各種吹噓着上市公司股價要怎麼怎麼漲，忽悠完了就把手裏的貨拍給對方。

一位公募人士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由於本身幫人接盤這種事情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很多機構即使喫了虧，也都會忍着。

另外，爲了順利出貨，這些年來，莊家們也在不斷創新着玩法，“直播間”、“微信羣”、“QQ羣”等都成爲了其誘導散戶接盤的途徑。

於是，很多莊股閃崩同時，網上都充斥着對殺豬盤的聲討，比如最近被葉飛曝光的中源家居，以及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濟民製藥等。

坐莊模式還能玩多久？

在證監會“零容忍”下，莊股模式還能持續多久？

證監會在5月14日就曾明確表態，對於以市值管理之名實施操縱市場、內幕交易等行爲，證監會始終秉持“零容忍”態度，依法予以嚴肅查處，涉嫌犯罪的，及時移送公安機關。一旦發現上市公司及實控人、私募基金、公募基金等相關機構從事或參與相關違法違規活動，我會將一查到底、依法嚴懲，並及時向社會公佈。

個人投資者吳女士曾經中過殺豬盤的招，她希望本次立案調查以後，有關部門好好查查，以後不要再出現這種情況。

白華龍則認爲，只要這種模式還有獲利空間，就會有人積極參與，短期內坐莊不會消失，但是以後莊家們的手法可能會更加隱祕。

李洪義表示， 類似的事情中，很多時候相關各方只有口頭協議，查證起來存在很大困難。不過葉飛這次爆料事件的調查結果，可能會在很多程度上影響坐莊產業鏈未來走向。

2020年3月1日起施行的新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第五十五條明確，禁止任何人以下列手段操縱證券市場，影響或者意圖影響證券交易價格或者證券交易量：

同時，新證券法第一百九十二條明確，違反本法第五十五條的規定，操縱證券市場的，責令依法處理其非法持有的證券，沒收違法所得，並處以違法所得一倍以上十倍以下的罰款；沒有違法所得或者違法所得不足一百萬元的，處以一百萬元以上一千萬元以下的罰款。單位操縱證券市場的，還應當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警告，並處以五十萬元以上五百萬元以下的罰款。

多位接受界面新聞記者採訪的投資人士一致提醒，不論以後如何，遇到有莊股特徵的上市公司，投資者最好規避。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白華龍，張小云，李洪義等均爲化名）

責任編輯：陳悠然 SF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