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黄永玉:他的画笔泼洒,骨头里充满流浪气

编辑 蒲艾

黄永玉在四处有家:北京万荷堂、凤凰夺翠楼、意大利无数山庄、香港小居。其中的万荷堂在北京通县徐辛庄,从市中心开车出发,经过宋庄,大约40分钟后,看到那一大片绿色庄稼簇拥下的建筑群,就是万荷堂。

从万荷堂的东门进去。东院是以凤凰古建筑风格为主的建筑群。踩着青石板,右拐,眼前就是整整三亩的荷花塘。荷花有些已经开了,大白鹅在水上游来游去。西院是黄永玉日常起居和创作的地方。在万荷堂里停着宝马奔驰法拉利,黄永玉在这里养了名犬,抽雪茄藏烟斗,开PARTY,来往名流。

荷花塘边的石桌旁有座黄永玉雕塑,叼着标志性的烟斗,戴着同样标志性的贝雷帽。这是广州雕塑院副院长许鸿飞两年前送给黄永玉的生日礼物。黄永玉很喜欢,趴在雕塑身上,随人拍照。

黄永玉生于1924年,今年94岁,但看不出来。直到80多岁时,他还身穿牛仔裤,蹬时髦皮鞋,叼烟斗,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大笑起来,隔几百米都能听见;开心时甚至满地打滚。他常常深夜读书写字,背着画板满世界飞,结交天下朋友,也挥金如土。

曾有朋友给黄永玉画了的一幅漫画,他看了之后甚是喜欢,于是便将它设计成了一尊铜像,仁立在万菏堂里。铜像上黄永玉的形象是;秃头上支撑着两只夸张的煽风耳,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一张大嘴乐得咧到了耳根,赤裸着身体,左手提着腰间的遮羞布,右手端着他那具有标志意义的大烟斗,诙谐有趣,妙不可言。黄永玉很喜欢这尊铜像,或许是因为它折射出了他的个性中的部分特质。

他的画笔,泼洒得很,色彩极放肆,他的个性极洒脱,骨头里充满流浪气质。”长期撰写文化评论的张铃说。

动荡岁月里的勇士

黄永玉从小家境贫寒,经历曲折。初中二年级辍学,在瓷厂做小工,在码头干

苦力。有人请他去税务机关当股长,他却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做木刻,最终被人“请”了出来。在动荡不安的八年里,他遇到了一生的挚爱张梅溪。1948年,为了躲避政治迫害,他去香港《大公报》任职美术编辑,认识了尚未成名的金庸。那时候,他靠刻木刻、画速写、投稿,筹划着度过紧巴巴的日子。

黄永玉应沈从文之邀请回到大陆,然而马上遭遇文革,陷入了关牛棚、挨批斗的生活。在许多人精神痛苦时,他却乐观得很。他让儿子悄悄地给他带小说,还利用各种材料制作烟斗。每一次挨批斗游街回来,他还能绘声绘色地跟别人描绘北京街头的风景。

一路流浪过来的黄永玉,见到了人世间太多的磨难、奋起;一路抗争过来的黄永玉,见到了人世间太多的哀愁、血腥。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流浪、艰辛与磨砺,骨子里从不屈服的黄永玉才在后半生过得那么张扬放肆。

很多次,别人问他为什么那么好玩?黄永玉回答说:“你们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事其实没什么意义,很多东西也未必有一个意义,只要你觉得有趣,做便是了。

在性格方面,黄永玉有着与表叔沈从文先生截然不同的个性。他说自己表叔的性格“像水一样,很柔顺,永远不会往上爬。”而他年轻时,则是靠 “拳头打天下”挺过来的。

他刁蛮、爽直的性格让不少人都畏他三分,他的真诚却又为他赢得了许多至交。被称为“风流才子”的香港词作家黄沾当年曾有过一段四面楚歌的失意日子。那时候,黄沾与林燕妮分手,投资的电影公司又经营失败,负债累累,弄得他无家可归,四处躲债,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很多人不敢理黄沾,只有黄永玉前去安慰。

黄永玉安慰黄沾说:“失恋算什么呀,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他以为亲切贴心,未曾想到,黄沾一听便火冒三丈,大声怒骂道:“放狗屁!失恋得都想上吊了,还有什么诗意?狗屁!”

但是气消之后,黄沾还是把这份情义记在了心里。后来有人向黄沾求证,黄沾证实说“完全正确,全香港都希望我死,只有他来安慰我。”两个脾气同样刚烈的人彼此欣赏,从此成为挚友。

“黄沾这个家伙是个调皮蛋!”黄永玉乐呵呵地说。他时常把这段故事挂在嘴边,逢人便讲。

艺术上的“野小孩”

有人说黄永玉从小就是艺术神童,版画、油画、国画等均无师自通;也有人说他曾是弘一法师的三个方外弟子之一,得其真传练就了灵性十足的书法。其实,黄永玉的美术启蒙在福建的集美学校。当时中学里的美术老师爱惜他,对他说:“你有天赋,别让顽皮埋没了自己。”在老师的启蒙下,黄永玉爱上木刻美工,并延续了一生。

在香港《大公报》时,黄永玉做了大量新闻报道做插画——大街上的汽车辗过一个小孩之后跑了,他马上跑到现场画个速写,回来刻个木刻;赶上电车工人闹罢工,他马上就画罢工;有个美国兵跑去找妓女,偷了妓女的东西跑了,他就画一个哭诉的妓女。

然而真正成名还是在黄永玉回到祖国大陆后。1956年,黄永玉为云南撒尼族叙事长诗《阿诗玛》创作了一组插图,后来独立成为版画组画,共有10幅。由《阿诗玛像》、《吹口弦》、《射箭》、《公房》、《打虎》、《她被水冲走了》等组成。这套作品结合悲欢离合的故事,多侧面地塑造人物形象,画面具有浓郁鲜明的民族特点,装饰风格强烈,夸张的构成,符合神话的内容。《阿诗玛》画面优美,诗意盎然,成为黄永玉最早的著名作品。

1980年1月,中国首张生肖邮票——猴票在全国发行。邮票上,黄永玉设计的猴子双眼炯炯

有神,憨态可掬。不到20年, 8分的猴票就涨到了1600元,收藏价格一下子翻了近两万倍,被誉为“集邮史上的神话”。而他设计这张邮票只是为了纪念自己养的猴子。

2017丁酉鸡年,黄永玉累计12年创作的生肖画展“十二个十二个月”亮相中国国家博物馆。据说这个系列展览的缘起也甚是有趣:2006年中国邮政希望黄先生设计狗年生肖票,可是他用心设计的却是一副狗撒尿的造型,中国邮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黄永玉赌气之下,多年一气画成12张并印制挂历广发亲友,由此开始了生肖系列连续12年的创作。

每一笔下的俏皮与灵动,让他活脱脱的像个孩子。

黄永玉说:“常有人说我画风多变,因为我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画风自然不会有太多约束。就如我常讲的,我没有吃过正餐,都是地上捡一点吃一点,东南西北到处跑到处捡,就形成了自己这么一个形式,也可以叫做风格。”

2010年,黄永玉被聘为中国国家画院版画院院长,在北京的住所是一座四面都是墙壁的老房子,只有门,没有窗,关上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出乎预料,他并没有嫌弃那个看着就憋闷的家,反而笑着拿出纸笔,在墙上作画。不一会儿,墙上就出现了一扇极为逼真的窗户,光好像一下子都透进来,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在场的人无不震惊,纷纷鼓掌叫好。

除了惊叹于他出神入化的画工外,在场的人更多的应该是被他“给自己画一扇窗”这样豁达超然的人生态度折服吧。

如美术评论家陈履生所言:“他有着湘西人的倔强、刁蛮的个性,也有着一种轻盈、浪漫、抒情的文人情调,同时,他又始终刻意的与主流社会保持着某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他的经历和艺术风格都具有一种特殊的‘复杂性’”。

洞悉人情的段子手

世人叫黄永玉“老顽童”。如果你听过黄永玉说话,就会觉得微博上看到的段子索然无味。

比如画一只鹦鹉,图说写到: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再比如以下这个段子:有人丢了一只鹦鹉,很焦急,怕鹦鹉把他曾花了时间教给它的东西说出来,左思右想后,决定在报上发表声明:本人的政治观点与丢失的鹦鹉完全不同。

他还画过一个蛇年趣图。没有蛇,只有两个没有肚脐眼儿的光屁股洋人在苹果树下对话。夏娃问亚当,蛇到哪里去了,亚当说让广东佬偷去泡了酒。

看他是如何神回复记者的问题的。

记者:“为什么不用电脑画画?”

黄永玉:“电器里,我用得最熟练的就是手电筒。”

记者:“在您绘画创作的生涯中,您对哪件作品最满意?”

黄永玉:“一只母鸡生了蛋,你问母鸡,它生下的第一个蛋和第三个蛋好在哪里?母鸡会告诉你吗?我的作品虽然像母鸡下的蛋,但我和母鸡又有不同之处啊!”

记者:“有什么不同?”

黄永玉:“母鸡下了蛋总要叫几声,而我不会叫!”

记者:“黄老我还有个问题。”

黄永玉:“吃完饭你再采访我吧。”

记者:“怕您饭后要午睡。”

黄永玉:“我不午睡,我又不是老头。”

记者:“您怎么看袁隆平先生?”

黄永玉:“袁隆平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科学家。有一次开会,我经过他面前,却不知道他就是袁隆平。后来别人告诉我,我就多看了他几眼。”

黄永玉自己说:“快乐是为人生找一个出路,一种观点,一种看法。人生应该谅解、应该快乐。

老人的确幽默,也是洞悉人情世故的。分分钟可以给你一句人生哲理,让你沉思半天。

“躺在地上过日子,贴着土地过日子,有个好处就是,摔也摔不到哪儿去。”

“养鹅养鸭的人赶走河里泅水的孩子,怕他们捡河底的蛋。”

“别轻蔑年少时感动过的东西。”

“真挚比技巧重要,所以鸟总比人唱得好。”

“嗓门大不一定不怕鬼。”

“漫长的演讲和放屁,都是在空气中拉屎。”

1997年,黄永玉正在香港画画,女儿跑过来告诉他:汪曾祺伯伯去世了。黄永玉很平静:好啊,好啊,汪老头也死了呀。和黄永玉同时代的朋友钱锺书、郁风、李可染、张伯驹、黄苗子全部去了天堂。黄永玉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生前我玩的很开心,死后,大家玩一会我好啦。”

“我死了,立即火化,火化完了,骨灰放到抽水马桶里,就在厕所举办个告别仪式,拉一下水箱,冲水、走人。”

在几年前,黄永玉还作为最老的老头,叼着烟斗登上《时尚先生》的封面。直到如今,他的每次出场都像个江湖老大,众人簇拥。老先生画画生活都是游戏心态,讲笑话到无人笑时给自己个台阶:“我开始画画了。”画着画着又“哈哈”大笑起来。希望他游戏人间,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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