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柔医刀

当医生，最基本的素养是善良、包容和同情。

我一直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的内心。所以，即便有报社邀请我对“肿瘤医生揭治疗黑幕”事件进行评论时，我仍然不愿以过于严厉的语气指名点姓地去批评他人；即便吃瓜群众以高涨的热情为“揭黑幕”的张煜医生站队呐喊，各种媒体跟着煽风点火鼓动舆论时，我仍然像所有默默观望的医护人员一样不愿公开发声。

（图片来源于网络文章截图）

可是，当听闻“揭黑幕”事件当事人之一的患者家属在舆论的鼓噪下已经报警准备控告主管医生，当看着身边的医生同仁在“事件”的影响下该上的治疗不敢上畏手畏脚时，我意识到，该事件的影响已经像我当初担心的一样，正朝着大家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而前两天门诊经历的事情，则让我体会到，该“事件”对医疗行业的影响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来得快，来得广。

医院的专家门诊实行限号管理。我一个门诊通常只看二十多个病人，算上加号，最多不超过三十个病人。但那天，就在这有限的三十个病人中，就有三个病人，在看病的时候，开口闭口埋怨他们病情的加重是因为上次就诊医院的治疗失误，是主治医生水平差，治疗不规范导致的医疗事故！ 这在以前是很少遇到的事情，或者说，很少遇到那么多的病人同时把病情恶化的“锅”一起甩给医生！

肿瘤治疗本就是全世界都没有攻克的难题。因为肿瘤的浸润和转移，肿瘤病人往往是越治越重，能治愈的是极幸运的少数；对绝大多数病人来说，病情稳定或不那么快出现进展已属不幸中的万幸。

罹患肿瘤，治好了是福气，治不好是命数。但是，在媒体的误导下，在舆论的教唆下，疗效不佳的肿瘤病人质疑医生治疗不规范，把病情加重的责任全部推卸给医生！疗效佳的病人也怀疑医生“肆意妄为”，认为如果医生治疗规范，自己的治疗效果还应该更好！

近期，就有同事提醒我要小心，说有个我曾经治疗过的病人拿着一张类似“诉求”的纸在到处咨询，第一条写的是外院一个退休老专家的意见，第二条引用的就是网络上的文章，上面用醒目的黑体赫然写着“北医三院医生揭露肿瘤治疗黑幕：患者人财两空，多因医生肆意妄为”。

其实，对于肿瘤治疗，我并不反对患者或家属多就诊几家医院或多咨询几位医生，毕竟，充分地咨询专家意见，才能对自己的病情有更清醒的认识，也才会对治疗有更好的配合。可是，我非常反感的是，患者和家属动辄就质疑医生治疗不规范，怀疑医生医德有问题！ 我自问，自己的技术水平虽不是业内最顶尖，但医德是绝对问心无愧的。在以前的文章中，我们曾提到，我们的肿瘤病人术后复发率一直维持在非常低的水平，手术病人的术后非再次计划（非再）手术率也一直处于极低的水平，2020年，更是把非再手术控制到0的极限水平上。这样斐然的成绩，没有卓越超凡的技术，没有尽心尽力为患者施治的仁心，是很难实现的。

对于经诊的病人，我不敢说，所有病人的治疗都非常规范，毕竟肿瘤病人的治疗是非常复杂的事情，尤其是晚期病人，复发病人，很多时候并无现成的规范可以遵循；但是，我敢说，所有病人的治疗都是经得住审查的！对于晚期病例，复杂病例，我们有成熟的科室讨论制度、专家会诊制度，MDT制度，力求做到每一例病例的诊断都准确，每一例病例的治疗都规范！

因此，同事善意的提醒我并不担心。我们的方案经得起任何的推敲，我们的治疗不夹杂任何私心，是全心全意地为病人着想，是诚心诚意地关心病人，是真心实意地希望病人好！

我担心的是，一个经权威专科医院MDT专家团队论证的治疗方案，一个已经明显从治疗方案中获益的患者，尚且会因外院一个退休老专家的不同之见而对原来的诊疗方案产出怀疑，那其他地、市级、甚至乡镇医院的医生呢？他们又会面临多尴尬的困境，承受多巨大的压力？

应该说，北京三院肿瘤内科张煜医生在公众平台曝光医疗行业中存在的肿瘤治疗乱象，呼吁国家重视和加强监管，改善和规范肿瘤病人的治疗行为，其勇可嘉，初衷甚好，但是其过于武断的观点和偏激的言辞在博得满堂喝彩的同时，也加重了患者对医生医术的怀疑和对医生医德的猜忌，让本就脆弱的医患信任纽带更加脆弱不堪。

不管张煜医生在文章中所列举的例子对也好，错也罢，当这个事件上升为舆论焦点并泛化扩散的那一刻，事件中各位当事人本身的是非曲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事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对医患关系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对医疗现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罹患肿瘤注定就是不幸，对绝大多数肿瘤病人来说，无论医生怎么做，最终都无法改变悲剧的结局。因为，让患者花钱的从来都不是医生，导致患者丧命的也从来都不是医生，而是疾病！

但是，张煜医生文章中的观点，容易误导读者，让很多不具备医学常识的病人和家属以为人财两空的悲剧是负责治疗的肿瘤医生造成的，从而质疑和纠缠医生。

这样的误解会唤起人性中的恶意，加深医患猜忌，撕裂医患同盟，让本就困难的肿瘤治疗局面更加举步维艰。

我们说，医患信任是和谐医患关系的基石，也是医学处置和诊疗的基础。没有患者的信任就难有医生的全力以赴，没有医生的全力以赴就难有患者疗效的最大化！

患者不信任医生！即便是最权威、最有效的治疗方案仍然会心中生疑，怀疑医生治疗不规范，怀疑医生“肆意妄为”，而反复的多方咨询和求证在加重焦虑情绪的同时，对病情的恢复还会带来负面影响。 医生忌惮患者！每一项治疗不得不小心翼翼，每一种处置都担心遭到质疑，在医患纠纷的重压之下，医生被迫寻找自保，可做、可不做的检查选择做，可激进、可保守的方案选择保守，医患之间防范增加，内耗增加，疗效却在滑坡。

毫不夸张地说，医患信任纽带的断裂，医患关系嫌隙的加深，于医学进步而言，是一种阻碍，于社会进步而言，是一种倒退。 而我们每一个人，不只是医生，不只是患者，还包括那些为这个“事件”疯狂打call的个人，包括那些对这起“事件”推波助澜的媒体，一个也跑不脱，都将成为受害者，都将一起品尝医患关系恶化的苦果。

这样的苦果已经出现，你、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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