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自治區是全國煤炭產量最大的省區,煤炭行業在“高歌猛進”的同時出現“野蠻生長”,一度淪爲腐敗的溫牀。

烏金蒙垢,必須重拳出擊。過去一年,內蒙古根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部署要求,開展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專項整治,對涉煤腐敗倒查20年。

倒查20年,亦成爲全國反腐熱詞。紀委監委“N連發”,近千人接連落網。倒查20年,到底查到了啥?背後那些發人深思、給人啓迪的故事,又傳遞出怎樣的信號?

不管背後有沒有靠山

不管牽扯到什麼利益,照樣出重拳下狠手

新華社記者 王靖 攝

5月26日晚,專項整治監督責任辦公室成員、內蒙古紀委政策法規研究室副主任劉佔波調度完各專項工作組、盟市紀委監委和相關派駐紀檢監察組工作後,更新了數字:全區紀檢監察機關累計受理涉煤問題線索3982件,立案700件987人,其中廳局級62人,縣處級227人,14名幹部主動投案……

見過“狂風暴雨”,沒見過如此大的陣仗。過去一年的場面,劉佔波用“驚濤駭浪”來形容。

內蒙古是世界最大的露天煤礦之鄉,中國重要的能源保障基地。全區12個盟市中11個有煤礦,現有煤礦523處,覈定產能12.8億噸。一段時間以來,在部分膽大妄爲、別有用心之人的操控下,內蒙古煤炭資源領域積小弊而成沉痾亂象,積小病以致頑瘴痼疾,最終衍生爲腐敗問題的重災區和政治生態的污染源。

2020年2月,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和政府成立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問題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組長爲自治區黨委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石泰峯。同時,領導小組下設主體責任辦公室,負責統籌安排專項整治工作;下設監督責任辦公室,負責集中查處涉煤腐敗案件、督促整改等。

“不‘得罪’這些腐敗分子,就是得罪全區2400多萬各族人民,我們一定要算清政治賬、人民利益賬、人心向背賬。”石泰峯說。

可是,想在短期內撕開口子、挖出根子,絕非易事。

記者多次參加專項整治工作調研,對當時的情形再熟悉不過。一開始,人們議論紛紛,曾出現不少雜音——

有人擔心,揪出20來年的舊事後,幹部會惶恐不安,誰還會安心幹正事?也有人心存僥倖,都過去20年了,很多事難找到痕跡,也許可以逃過此劫;有人認爲,反腐影響經濟發展,企業不能正常生產,投資者會紛紛跑掉;更有人怕翻舊賬引火燒身,以“我沒經手”“我不清楚”等理由推諉扯皮,甚至試圖阻撓調查……

不管背後有沒有靠山,不管牽扯到什麼利益,一樣出重拳下狠手。自治區黨委一直未受外界干擾,一直未改變高壓態勢。

當時,負責查找問題的內蒙古自然資源廳副廳長王傑敷衍塞責,查出的問題不痛不癢,嚴重阻礙了專項整治深挖徹查。

“既然他不積極,那我們就先查他。”劉佔波說。

不出所料,王傑被查出利用職務之便爲煤老闆謀利,收受他人款物,還違規入股煤礦獲益。

新華社記者 侯維軼 攝

“隨着專項整治不斷向縱深挺進,一批問題浮出水面,涉煤腐敗成爲污染內蒙古政治生態的最大毒瘤。”劉佔波說。

何爲最大毒瘤?從有煤地區、管煤部門到涉煤企業、配煤項目均有波及,個別地區甚至出現塌方式腐敗,嚴重污染了政治生態、經濟生態、自然生態。

一些問題穿了“隱身衣”,抽絲剝繭也要挖出來。

烏蘭察布市原市委書記杜學軍多次參加專項整治工作會,可總是臺上一套、臺下一套,忠誠不離口,背後留一手。

經查,2004年,杜學軍任陳巴爾虎旗旗委書記期間,接受發小請託,爲其公司配置煤炭資源提供幫助,收受發小夫婦現金、房產摺合人民幣超千萬元。多年來,杜學軍涉嫌受賄數千萬元,在紙醉金迷中斷送了事業前程。

新華社記者貝赫 攝

政治強則筋骨硬,政治弱則百病生。

專項整治中,內蒙古堅決清除作風頑疾和腐敗沉痾滋生的土壤,堅持“當下改”與“長久立”相結合,通過完善一系列制度機制,堵塞監管漏洞,拓展延伸治理鏈條,全面、深度修復政治生態。

2020年,內蒙古印發《關於規範領導幹部配偶、子女及其配偶參與礦產資源開發行爲的規定(試行)》,將副科級(含副科級)以上領導幹部和涉及礦產資源開發相關部門一般公職人員的配偶、子女及其配偶作爲規範對象,明確了禁止參與礦產資源開發的具體情形和行爲,比其他省區市相關規定更爲嚴格。印發《內蒙古自治區煤炭資源領域幹部監督管理暫行辦法》《關於加強煤炭資源專項審計工作的指導意見》等一系列文件,進一步重塑政商關係,釐清權力邊界。

不管利益鏈關係網多麼龐雜

靠這種利益關係捆綁的炸彈隨時會引爆

所謂的靠山隨時會土崩瓦解

煤炭資源富集地區容易成爲腐敗重災區,一個重要原因,是地方政府和市場邊界不清、職責不明,導致出現官商勾結、以權謀利、利益輸送等問題,惡化市場環境。

內蒙古涉煤腐敗案件之所以會抓一個帶一窩連一串,也是因爲在長期交集和逐步擴張中,政商之間最終衍生出了龐大的涉煤利益鏈、關係網和共腐羣——貪官這一方,千方百計利用權力設租尋租、保租護租;不法商人這一方,則想方設法利用黑金獵官獵權、控官控權。

但反腐重錘一再證明,靠這種利益關係捆綁的炸彈隨時會引爆,所謂的靠山隨時會土崩瓦解。在這次專項整治中,利用資源搞政治攀附、人身依附的,就查處了一大批案件。

新華社記者 貝赫 攝

例如,鄂爾多斯市2004年以來配置的93個礦業權,其中23個不合規,大量煤炭資源被企業倒賣或佔有。張平在擔任鄂爾多斯市烏審旗旗長、旗委書記期間,低價轉讓探礦權,造成鉅額國有資產損失。鄂爾多斯市原煤炭局更是出現了500多名公職人員入股煤礦,高利分紅。“裁判員”變身“運動員”,煤炭市場的公平公正遭到嚴重破壞。

一些企業打着“火區治理”幌子違法獲取、盜採煤炭資源,一些地方錯配濫配火區治理項目。2010年,某公司經理高某某找到時任錫林郭勒盟西烏珠穆沁旗旗委書記海明,想申報滅火工程。煤田火區本應由旗政府組織實施,海明卻指示旗長將滅火工程交由這家公司。爲表達感謝,高某某分別送給二人20萬元。此後,公司原股東龐某某得知海明要給女兒購房,“贊助”100萬元。2011年至2013年,這家公司打着“滅火”幌子,在未獲得任何採礦權的情況下,瘋狂盜採煤炭1511萬噸,總價值竟超13億元。

清除涉煤利益網,內蒙古將重點放在促進政府“有爲”、市場“有效”,緊緊圍繞產權交易、資源配置、行政審批、生產監管等方面加強制度建設,全面推行煤炭資源市場化配置機制。專項整治中,內蒙古廢止和宣佈失效涉煤政策法規文件863件,出臺相關政策法規文件100件。經過專項整治,解決存量問題有了明確辦法,嚴控增量問題更有了實招。

專項整治不僅要整治問題,更要保護合法合規生產經營。通過專項整治,內蒙古煤炭企業一批問題得到解決,13處產能每年8520萬噸的煤礦轉入正常生產,14處產能每年6925萬噸的煤礦完善了相關手續,爲增產保供作出積極貢獻。2020年,內蒙古煤炭產量達10.066億噸,比上年增長1.3%。

只要腐敗了,不管你是退休回家了,還是轉行了

不管是在醫院,甚至離世了

這筆賬遲早要算

內蒙古涉煤領域反腐敗,對全國黨員幹部都是深刻警示。

記者在看守所接觸到幾十名被關押人員,這些人無不是受組織培養多年、身處重要部門關鍵崗位的領導幹部,不少人還擁有過閃亮光環。最終導致他們身敗名裂的,均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一件大事上犯了糊塗:爲官路上,沒有搞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面對記者的鏡頭,有的幹部懺悔地說,黨員幹部一定記住千萬別拿人家的,只要拿了就手短,拿上癮就收不住,利益勾連了,就切割不掉了!

2000年,44歲的劉桂花上任鄂托克旗旗委書記,直至2007年調離,主政一方長達7年之久。在此期間,掌握着全旗煤炭資源配置情況的劉桂花,面對“煤老闆”的瘋狂圍獵,把權力當紅利,把商人當錢袋,把分管領域當成“私人領域”,大搞權錢交易。

鄂爾多斯市人大常委會原黨組副書記、副主任劉桂花因煤落馬

新華社記者侯維軼 攝

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後,劉桂花最終幡然悔悟:“痛定思痛,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王傑也後悔地說:“本來是查問題的人,自己卻有問題。理想信念動搖是最危險的動搖,理想信念滑坡是最危險的滑坡。”

倒查20年,釋放出追責到底、將反腐進行到底的堅定信號:只要腐敗了,不管你是退休回家了,還是轉行了,不管心臟裝支架了,還是離世了,法律有追訴期,但紀律沒有追訴期,這筆賬遲早要算。

例如,幹部趙德英被審查時,年近80歲,已退休18年。

倒查20年,彰顯出我們黨刮骨療毒的反腐決心。中國共產黨百年來永葆長盛不衰,正是以“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爲永恆課題,堅持不懈地推進自我革命,練就“刀刃向內”的歷史自覺、勇毅擔當與過硬本領。

新華社記者貝赫 攝

反腐敗是場持久戰。一方面,各級黨員領導幹部要樹牢正確的權力觀,對權力心存敬畏,秉公用權、嚴格自律;另一方面,也要繼續擰緊制度的“緊箍咒”,讓爲官者擋得住誘惑,管得住小節,做到心中有黨、心中有民、心中有責、心中有戒,在爲黨和人民的事業不懈奮鬥之中燃亮自身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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