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此次全球觀“象”行動

能爲全球野生動物保護提供合力

作者:陳飛(中國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

陳飛,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亞洲象研究中心主任。主要從事亞洲象及其棲息地、生物多樣性方面的研究。

最近,一羣野生亞洲象從雲南西雙版納向北遷移至昆明,引起全球媒體熱切關注。“大象要去哪兒”變成了全世界都在追的連續劇,不管東方還是西方都向這羣憨厚可愛的龐然大物投來溫柔的目光。

除了大衆視角,各方專家紛紛從亞洲象行爲學、棲息地適宜性、生態環境系統等方面進行討論。基於尊重事實、尊重科學的態度,專業界期待更加理性、科學地看待此次15頭亞洲象北遷事件,從人與野生動物和諧相處的角度思考,爲全球野生動物保護提供中國樣本。

亞洲象北遷是否史無前例?

其實,無論是亞洲象還是非洲象,都有遷移的特性。因爲遷移有助於尋找新的覓食地和資源,有助於種羣間的基因交流。且作爲熱帶森林生態系統裏的旗艦物種,亞洲象在維持森林生態系統和生物多樣性的動態方面發揮着重要作用,其個體的遷移能加快沿途森林生態系統的更替以及促進植物種子的傳播。

在亞洲象廣泛分佈的印度,象羣會遷移到尼泊爾、孟加拉國和不丹等鄰國,甚至還會遷移到緬甸。這種遷移在亞洲象其他分佈國也很常見。2020年2月17日至22日,在印度主辦的第十三屆《遷徙物種公約》締約方大會上,印度就提議將亞洲象列入公約附錄一,並獲大會通過,爲保護亞洲象跨境遷移提供了更加有力的法律保護。

已有研究表明,分佈在中國境內的亞洲象也一直有遷徙擴散的習性。如本次北遷亞洲象的“老家”——以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勐養片區爲核心的亞洲象分佈區,從1995年開始就有5頭亞洲象向北擴散至普洱市思茅區一帶,成爲如今的雲仙亞種羣;另有2羣約32頭遷移到普洱市思茅區的思茅港和六順鎮,在景洪和思茅間往返活動;2005年又有13頭向西擴散至瀾滄縣,如今在勐海縣和瀾滄縣之間來回遷移,被稱爲瀾滄—勐海種羣;2011年部分象羣向東擴散至普洱江城縣一帶;去年以來,一個家族自勐養南下至橄欖壩,繼而進入勐侖,目前停留在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附近。此外,西雙版納勐臘縣和老撾北部三省也存在野生亞洲象跨境遷移活動。

總體來看,中國亞洲象活動範圍一直在不斷擴大中,表現爲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擴散。

事實上,把時間軸拉長,中國的亞洲象歷史上分佈甚廣。據史料記載,亞洲象在中國商代時曾分佈到黃河流域一帶,最北分佈至河北陽原。河南省簡稱的“豫”字就顯示了歷史上的亞洲象分佈。南北朝時期退縮到長江以南,唐宋還見於如今的川、黔、滇諸省範圍。隨着歷史發展和氣候變化,亞洲象目前主要分佈於雲南省西雙版納、普洱及臨滄。

因此,此次15頭亞洲象的遷移活動本非奇事,只不過遷移距離更遠,引起了大衆媒體廣泛關注。對此,人們應該結合物種本身更加理性地看待。

亞洲象遷移是否因爲棲息地遭受嚴重破壞?

這個問題一度成爲很多專家學者討論的熱點。筆者認爲,關於棲息地的討論與分析,應該建立在充分調查並結合歷史實際狀況的基礎上,更加系統和全面地看待。

亞洲象在西雙版納分佈極爲不均勻。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五個片區中,只有勐養、勐臘、尚勇3個有固定象羣分佈。目前,大部分亞洲象棲息在保護區之外。

有人認爲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不再適合亞洲象生存,或認爲保護區由於橡膠、中藥等原因使得亞洲象出走。事實並非如此。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法定範圍全部爲國有林,當地管理部門一直嚴格按照保護區條例進行管理,取得良好的生態效益,並未發生保護區內森林資源被嚴重破壞的情況。反而亞洲象的部分原生棲息地因爲森林鬱閉度增加,導致部分林下可採食植物減少。相關保護管理部門積極採納各方意見,採取一系列棲息地恢復改造措施(如食物源地建設等),已初見成效。但這是一個長遠而艱鉅的任務,需要各方持續齊心協力。

此外,無論保護區還是亞洲象的棲息地,都是人類爲野生動物設定的區域。對大象而言,它只要認爲哪個地方有食物或者適合生存,都會作爲棲息地。無論森林質量如何,亞洲象喜好遊走於農田和森林之間。

根據最適覓食理論,即從投入/收益的經濟學觀點研究動物覓食行爲,動物在投入最小和收益最大的情況下進行覓食或改變覓食行爲。亞洲象作爲一種廣義食譜動物,其食物種類多達240種,更包含很多農作物。從古至今,亞洲象採食農作物的現象時有發生,特別是在食物匱乏季節。近年來,人類保護亞洲象的意識逐漸加強,亞洲象開始不再畏懼人類,越來越頻繁地走出保護區採食農作物,加之亞洲象數量增加,使矛盾更加突出,畢竟有更易獲取的高能量食物,誰還願意花費大量時間覓食呢?

因此,森林變化不是亞洲象與人類生產生活空間重疊的主要因素,應結合物種遷移特性、種羣擴張、亞洲象食性等原因綜合分析,探索的過程艱鉅而漫長。

全球亞洲象數量百年減九成,中國爲何反增?

亞洲象的這次“遠行”,從側面反映了過去數十年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和生物多樣性保護取得的積極成效。

其中,最直觀的體現就是亞洲象種羣數量增長。據統計,在雲南境內活動的亞洲象種羣數量從上世紀80年代的150頭左右增加到現在的300頭左右。但從全球範圍來看,由於非法獵殺、棲息地減少等原因,亞洲象數量在過去一百年裏反而下降了90%。

再者,中國亞洲象活動範圍從上世紀90年代的2個州市3個縣市區擴至2020年底的3個州市12個縣市區,這也表明適宜亞洲象生存的區域在增多。

研究發現,野生動物進行的長距離遷移取決於景觀和環境條件的連通性。亞洲象也不例外。本次15頭亞洲象可以一路北上至昆明暢通無阻地尋找新棲息地,也歸因於沿途一些恢復起來的森林以及農田補給。

這些可喜的變化,源於中國在法律法規保障、亞洲象生境保護、種羣保護、緩解人象衝突等方面,都進行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探索。包括實施退耕還林恢復更多適宜生境,建成亞洲象種源繁育基地開展收容救護,種植喜食植物建立大象“食堂”,建立監測預警體系,提高公衆保護和防範意識,健全肇事理賠機制,積極開展中老兩國跨境聯合保護等。

此次15頭亞洲象一路北上能人象平安,也得益於當地政府部門一路“保駕護航”。包括持續用無人機實時跟蹤象羣,沿途有應急人員爲象羣設置包括香蕉、玉米、菠蘿等食物的投食區以避免象羣進入人口密集區,設置防線和路線引導象羣遠離人羣,及時對民衆預警和疏散等。

此次對北遷象羣的保護管理,中國做到了保持監測、及時研判、提前防範,在必要時刻採取阻攔、引誘等柔性方式,成功避免人象近距離遭遇和衝突,保障了人和象的安全。這場較爲少見的野象遠距離遷移,也是一場較爲少見的人象和諧相處活動,更是一次人與野生動物的友好對話,是中國探索解決“人獸衝突”的新範本。

從更宏觀的角度看,我們還要從國土規劃、工程建設等多方面進行更長遠系統的規劃和統籌。一方面,現有保護區無法覆蓋大象所有的棲息分佈,需要更加科學地劃定亞洲象棲息地的範圍。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進亞洲象國家公園建設,從國土景觀尺度爲大象修復和提供適宜棲息地,從亞洲象專項保護管理體制、機制、資金方面予以保障。另一方面,也需要進一步加大區域或國際間合作力度,匹配物種保護規模,完善跨境生態系統,多角度、多途徑構建跨境亞洲象棲息地。

當前,從全世界範圍來看,亞洲象保護都面臨棲息地遭受不同程度的喪失和碎片化、近親交配行爲導致疾病遺傳和蔓延、人象衝突加劇等問題。亞洲象各分佈國正在逐步完善有關保護管理亞洲象的法律條文,改善保護管理措施,多種科技監測設備不斷投入使用,保護宣傳教育逐漸深入人心。期待各國能攜起手來,爲亞洲象保護事業爭取更多的資源和提供更加可行的計劃。期待此次全球觀“象”行動,能爲全球野生動物保護提供合力。

期待,所有的期待不只是期待。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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