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

電影《獨生子》海報

不久前,一位衡水中學高三學生在某次電視演講中,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我是一隻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裏的白菜”,隨即引來衆多網友熱議:有人說他爲夢想奮鬥,有人卻擔心他太過汲汲於名利,恐怕會在日後的社會競爭中迷失方向。這讓我想到日本著名導演小津安二郎在其第一部有聲片《獨生子》中,同樣講述了一個小鎮青年的故事,立志前往東京尋找人生理想,卻只聽見夢想破碎後的一聲嘆息。

《獨生子》的男主角良助,小時候和母親阿常生活在日本信州的鄉下。母親在當地紡織廠辛苦勞作,唯一的期盼就是兒子長大後有機會去城市發展,娶妻生子、出人頭地,過上幸福日子。少年良助也的確未辜負母親的期望,成功考入東京的大學,畢業後留在城裏工作,如是倏忽十餘年過去。就在年邁的母親滿懷希望地前往東京,想見識兒子在繁華城市的所謂“幸福生活”時,卻得知良助並沒有成爲那個她夢想中“偉大的人”:他在夜校當老師,收入微薄,爲了好好招待難得到訪的母親,更要四處借錢……

母親見到兒子在東京生活的窘困,傷感不已。她忍不住自我懷疑:當初費心費力攢錢將兒子送來東京讀書,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兒子對於母親的忽然到訪,也惶惑難安:他既擔心自己無法讓母親的東京之行舒適順心,也對自己哪怕用盡心力也無法和妻兒在大城市裏過上體面的生活而心灰意冷。行片過半,良助陪母親看電影,看的是根據奧地利著名作曲家舒伯特生平改編的《未完成的交響曲》。舒伯特的第八交響曲“未完成”此時作爲背景音樂出現,引出母子二人之間一場推心置腹的交談,並將影片推入另一重雖感傷卻也不乏希望的氛圍中。

“關於音樂,我不囉嗦。”小津安二郎曾在一篇名爲《我的電影之路》的散文中這樣寫道。儘管後來的日本著名音樂人像是坂本龍一和武滿徹均遺憾於音樂在小津電影中的存在感太弱,但對於小津而言,若喜劇便用滑稽音樂,悲劇便用悲傷旋律,反而聽來刺耳,顯得喧賓奪主。因此,在《獨生子》中,舒伯特“未完成”交響曲的旋律並未直白出現,而是以“片中片”這樣更間接含蓄的方式出場。母子二人在電影院中並坐,細看片中舒伯特未完成的作品與未實現的人生理想,唏噓,不止爲片中人,更爲他們自己。

不過,若我們換一角度思考,或能琢磨出小津以“未完成”交響曲作爲配樂的深意。儘管在去世前未能完成,舒伯特此曲在數百年後的今天,卻成爲他最頻繁演出的作品之一,其意義、其影響,並不會因爲“未完成”而消減。反觀《獨生子》中的良助,儘管少時的夢想未能實現,長大後的自己未能如願成名立業、反在這燈紅酒綠的繁華地淪爲暗影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羣,卻並未扭曲了個性,也從未忘記自己要守住良善本性,守住謙和與寬容。

“他的確成爲了一個偉大的人。”母親回到鄉下與街坊朋友分享東京見聞時,曾這樣評價良助。此處的“偉大”,固然有母親出於虛榮的違心讚美,卻不乏理據。良助一家雖拮据,卻溫和有禮,慷慨待人,與那些貪婪狹隘、汲汲於功名的都市人相比,又何嘗不是更體面、更偉大的呢?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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