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特寫】開着剷車去救人:大水鎖城下的新鄉救援細節

記者 | 高佳

剷車成了河南新鄉的新交通工具。往常用來裝土壤、砂石、煤炭的裝載機,現在主要用來裝人,穿梭在新鄉大街小巷裏的水面上。

從2021年7月17日開始下的這場雨,已持續到7月23日,新鄉最大持續降水量達到907毫米。當地最大降水總量和最大小時雨強均與前幾日的鄭州相當。

當雨大到一定程度,人往往會失去對它的判斷力。因爲太陌生,而不知該把它放在哪個座標系中來看待。本地女孩李想起2016年的那場暴雨:“差不多,街上的水深也是到腰。”但實際上,這次持續大面積的降水,總量已經遠遠超過新鄉市有氣象記錄以來歷史最強的兩次極端天氣降水量,2000年新鄉曾連續降水達583.1毫米,2016年的大雨降水量則是450.2毫米。

當這些水文數據呈現在新鄉的街道上,你能看到的是齊腰深的水面;光鮮如新的路邊垃圾桶——垃圾都被衝進了水裏;鋪在水面上,像苔蘚似展開的街邊綠化帶,綠化帶上偶爾擺着廢棄的共享單車;還有三三兩兩在水中或騎車、或推車的人,他們每一步都走得賣力又艱難。

當地雷鋒志願者救援隊的魏德成開着他的剷車進入水中的時候,就像開着輪船駛入海面。車輪兩側的水花濺起來,把站在駕駛位側邊的一名乘客澆得渾身溼透。

剷車上有10來名乘客,大多坐在裝載機的“鬥”上,並排朝着前方,看過去,寬闊的水面的確讓人有種在海上航行的錯覺,不少人都拿起手機拍照留念。在一個高檔小區門口,人們還玩起了沙灘排球,“俺新鄉現在是海啊!”一個父親對他的孩子說。

新鄉的街頭不止有這一輛剷車,目前,只有這種高大威猛的運輸工具能肆無忌憚地衝過水麪,一些擁有剷車的人覺得這是次不錯的生意機會。一位剛剛搭上魏德成剷車的婦女抱怨道,她在十字路口等車時,途經的一輛剷車願意將其帶到高處,但要收費100元。“三、五十塊就中了唄,還收100,那不是發國難財嗎?”車上的一名救援隊員說,他們的“剷車接送業務”免費,油錢也是隊員們一起兌的,乘客下車後,一般都會跟他們微笑、擺手,或者擺個雙手合十的姿勢。

魏德成剷車目的地是新鄉市婦幼保健院。從起點南環到目的地有近40分鐘路程,幾撥乘客上上下下,最後留在“鬥”上的,有從積水的公交車站牌前接上的女人,有推着共享單車、在水裏艱難行走後被拉上車的男孩,他們可想都溼透了,所有乘客下車後,孫吉良把“鬥”掉了個兒,積水從裏面嘩嘩地流出來。

網上有關新鄉市婦幼保健院的求助信息顯得非常危急:醫院一樓被淹,救援人員無法到達,樓上全是孕婦小孩,差不多24小時未進食,急需食品。

剷車停在婦幼保健院門口,那裏的水深到膝蓋。一個小夥子拉着艘皮划艇正朝醫院門口走,他也是看到網上的求助信息,趕來救援的——這艘皮划艇屬於他自己,划船是他的平日愛好,但到了這兒,他不知能幫上什麼忙,大多需要被轉移的人已經被趕來的救援隊帶走了。恰好,有個母親帶着四、五歲的女兒正愁眉苦臉地想蹚出積水的辦法,他趕去把母女倆拉上船,縴夫似地拉着她們向前。

7月22日晚上7點鐘,婦幼保健院裏的積水已經泄完了。之前,路面積水倒灌,從醫院的側門湧進醫院一層。水漲到50公分,原本在住院部一層居住的病人被緊急轉移至樓上。一位當天剛剛搬進住院部的孕婦說,“目前這裏不停水停電,也不缺物資,相比外面,條件算好的。”

物資包括水、麪包、牛奶等,是由一些自發組成的民間救援人員送來的。30歲的李宗鎮是這個救援小組的領頭人。他還沒來得及給這個組織取個名字,目前就稱呼它爲“自發救援隊”。

“自發救援隊”在爲婦幼保健院送完物資之後,看到醫院也有一艘皮划艇,於是提出了一項請求:“能不能把皮划艇借給我們用一下?”李宗鎮急切地解釋:“......那些人都被困在房子裏,出不來,正規救援隊員現在顧不上這些邊角的村莊,但他們(求助人)已經快不行了,我們必須去,必須要有個皮划艇......”婦幼保健院的工作人員答應了,一名女醫生在他們臨走前使勁拍李宗鎮的肩膀,“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嗎?小夥子。”

“自發救援隊”的羣裏有五百人,大多都是新鄉本地人,大家從各處蒐羅來求助的信息,碰上可以幫忙的情況,李宗鎮帶領一個團隊——這團隊通過網絡集結,人員並不固定,他們覈實求助信息後,就開車出發。

7月22日晚參加救援活動的團隊共有9人,有當地學校的體育老師,有剛高中畢業的女孩,還有兩個專門從外地趕來支援新鄉的年輕人,分別來自陝西和河北。

從婦幼保健院借得皮划艇後,李宗鎮的救援小組先把車開到火車站,有一趟列車在這裏滯留,車上物資快耗盡了。他們送去了幾箱水、奶、麪包、方便麪。有幾個隊員分頭行動,買了頭燈,爲接下來到環宇大橋方向進村救人做準備。

晚上10點鐘左右,眼見路上的積水還沒有消退的意思,李宗鎮放棄了開車靠近,再徒步到達終點的策略。他們7個人——包括六個男生一個女生,拉着皮划艇步行朝目的地走去。參加救援的女生小綠從河北趕來。一路上,她被問了許多次:“地震你也去了麼?疫情也去了麼?”“沒有,沒有。”她被問煩了:“這是我第一次參與救援,而且也沒什麼原因,只是覺得能幫上忙,就來了。”

小綠覺得這段長達4公里的路,他們走了不止兩小時。水並不很深,但越往北走,水流越急,她覺得周圍有許多地方像是漩渦在滾動,自己站都站不住。他們一直往北走,過了環宇大橋,走到周村村口,已經有救援隊的人趕到這個村裏,不過他們也焦頭爛額,大多村民所在的地方,水深高達一米七、八,水流又急,救援設備不足,根本沒有營救的辦法。

雨又下起來了,一開始是細密的小雨,又慢慢變大,打在人身上“啪啪”地響。李宗鎮決定隊伍不能再朝前走,在周村村口,他們已經拉上了四、五個游過來的村民,村民們看到救援船,激動地揮手,但等他們坐到船上,又不願跟着救援隊出村了,“我們是游出來看看情況的,現在出去了,家裏留着的人怎麼辦?”

李宗鎮的隊伍回到新鄉市區時,是夜裏一點鐘,“往前實在走不了,水太深。”他說,“但前面村子更多,情況更復雜。我們路上途徑了一個醫院,都太慘了,沒喫的,沒喝的,沒水沒電,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拿着微弱的手電筒給我們指引方向。”

“相比起來,市裏的情況算很好了。”我想起白天在街道上看見的蹚水的人、騎車的人,被剷車送到高處沒積水路面的人。

“不是一個世界。”李宗鎮說,“對於村裏的人而言,那就像一個水做的監獄一樣,他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他,但他出不來。他所面臨的一切,跟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他沒再說話,在力氣耗盡之前整理了這一天的救援工作:馬小營附近營救被困的奶奶和孩子;順路救助兩婦女一女孩;送物資到婦幼保健院;送物資到火車站;在中同街地下道口營救腦梗患者;參與營救周村被困村民。

第二天早上10點,自發救援羣裏又湧入幾百條信息,李宗鎮發了朋友圈:“文化橋馬上決堤!需要勇士。聯繫我!麻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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