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黃金時代的港片沒有絲毫抵抗力。從錄像廳時代古惑仔們的打打殺殺到淘碟時代的銀河映像,每一部都是難以忘懷的記憶。可惜很多片子只能懷念,港片的黃金時代也和任何事物的黃金時代一樣,無法逃脫“一去不復返”的命運。蕭瑟之中,只能懷抱記憶取暖。但是翻來覆去看舊片,總有覺得意興闌珊的時候。

  很難得看到《智齒》,延續銀河映像“冷、硬、黑、狠”風格並且無限放大之。整部影片氛圍令人窒息,導演放棄彩色運用黑白畫面,畫面中雨夜密集,垃圾成堆,黑暗的癲狂被無限釋放。《智齒》的導演是極具個人風格的鄭保瑞,拍的又是他最拿手的犯罪題材,風格確實卓然而立。

  《智齒》被包裹在一個聳人聽聞的連環殺人拋屍案中。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更令人壓抑的是片中人物的精神狀態。幾乎所有人都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故事裏套着故事,仇恨、變態、冷漠交織,公義、私刑混雜,一個徹底的瀕臨崩潰的灰色地帶。

  港片黃金時代常常擔任配角的林家棟在片中成爲絕對的主角擔當,且從頭至尾,每一個表情都彷彿下一刻就要爆裂。港片有一個我以爲特別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一開始你也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看片中人物悶頭做事,總是一副很酷的樣子,彷彿他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他的法則就是整個法則。慢慢地,等這行動背後的玄機泄露出來,一種更大的刻骨的恐懼、悲傷或命運的無常等感受就會籠罩過來,讓你在毛骨悚然的同時爲導演的精巧構思擊節讚歎。就此前港片而言,《暗花》《神探》《意外》等等無不如此。《智齒》當然也是如此,林家棟的表演“血脈正宗”,情緒掌控能力也可見一斑。而其背後的“玄機”其實也表現得不錯,比如林家棟身爲警察卻縱容自己報私仇,比如垃圾堆裏生活的邊緣人對於繁華都市的控訴,對於被像垃圾一樣丟棄的命運的絕望的反抗等等,都爲影片的極端情緒留存了足夠大的發生空間。不過在這一特點上,竊以爲《智齒》一開始有一處玩得過火的地方,就是劉中選(林家棟飾)狂追王桃(劉雅瑟飾),一臉蒙圈的任凱(李淳飾)緊隨其後。觀衆當然也都是蒙圈跟着人物跑,最後揭曉的答案是王桃吸毒開車把劉中選的妻子撞成了植物人。雖然此後王桃企圖自我救贖的心理動因以及由此發生的一系列不可控的事情均來自於此,這也足以能夠爲劉中選的所有情緒找到動因,但這樣的設計一是俗套,二是影片對這個情緒動因表現得不夠紮實,連劉中選夫妻恩愛的鏡頭鋪墊都沒給。所以讓人感覺整部影片情緒支撐不夠強勁。

  所幸影片中都市垃圾場的巨大意象,和垃圾場中那些被丟棄的邊緣人對都市的“反噬”,形成了癲狂的現代都市文明批判,令人過目難忘。但影片最大的懸念——那個兇手本人,卻被處理得過於單薄。一個有着戀母情結的日本人,沒有任何其他故事的交代,兇手只是兇手。這是向人物和社會縱深繼續掘進的缺失,也是導演自我設置的所謂暴力美學的盡頭。

  這也正是我以爲的“暴力美學”所應該思考的出路。或許每個人心裏都有黑暗和癲狂,需要通過黑暗和癲狂的影片來釋放。但暴力美學的更高境界,顯然不能僅僅停留在誇張地呈現和批判上,而是需要更宏闊的人文情懷。大衛·波德威爾在《香港電影的祕密》中有一個關於香港電影的著名論斷——“盡皆過火,盡是癲狂”,雖然這八個字總爲人津津樂道,並認爲是香港電影的最大特色,但波德威爾同時指出,香港電影的這一特點,其實脫不開“大衆”兩個字,“大衆電影始於一盤生意,爲的是要定期推出討好一般大衆的製作。那麼,大衆電影的美學又是什麼樣子?其實,那很自然是建基於大衆化口味,講求直接過癮,但不求巧妙含蓄。香港電影裏的粗俗手法,可謂走到完全失控的地步”。以此反觀《智齒》,我們或許也可以說,影片中所謂的“暴力美學”,對城市黑暗和人性無名之惡的呈現,也到了失控的地步,但呈現和釋放之後呢?

原標題:釋放黑暗裏的癲狂

值班主任:田豔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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