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港片的慣例,動作電影不管陣仗有多大、局面有多複雜,最後一幕總歸是要留給正邪兩邊的boss單挑用的。但這一次我關心的倒不是甄子丹和謝霆鋒打得精彩不精彩,而是謝霆鋒問的那個問題——如果當年你和我換個位置,我們兩個的命運會不會調換?

《怒火·重案》海報不如說,整部陳木勝的遺作《怒火·重案》,就是在回答這個問題。這裏面的因果關係,看上去還是蠻清晰的:謝霆鋒飾演的邱剛敖(以下稱爲阿敖)本來也是警隊的希望之星,前途似錦,可一樁綁架案直接斷送了他的職業生涯。

謝霆鋒飾演邱剛敖暴徒綁架了富商,富商又和警隊高層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高層給阿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從抓住的黑社會嘴裏問出富商的下落。以暴制暴,暴力終於失控,阿敖的手下不小心打死了犯人。

最後,案子破了,富商被救了。但原來答應“保”他們的高層食言,原來的好兄弟,甄子丹飾演的張崇邦(以下稱爲阿邦)也沒有在法庭上爲他們開脫,反而指認了他們的罪行。阿敖的“怒火·重案”就是這麼來的。

甄子丹飾演張崇邦但如果把本片看作一個因爲私怨報復社會的反英雄和一個秉公執法、嫉惡如仇的真英雄之間的對決,那就把陳木勝的用意想簡單了。因爲阿邦一樣有“怒火·重案”,並不會比阿敖少太多。

本片一開始就用一場飯局點明瞭——阿邦和阿敖生活在同一個生態系統下,兩個人要面對的是同一個問題。商界大佬的兒子打傷了警員,本來要喫官司,但大佬很快就組了個局,希望和本來要遞交案件報告的阿邦達成和解。

呂良偉扮演的上司就明確地提醒阿邦:你破案子行,但老是得罪領導不行。言下之意,搞好“關係”比業務能力的過硬更重要。

在阿邦夜闖賊巢,一番激烈打鬥之後,他和他的兄弟們坐在街邊休息,也發出了由衷的感嘆:功勞呢全被高層領走,拼命呢就要他們來,“從來”都是如此。

在飯局上,阿邦絲毫沒有給警隊高層和商界大佬面子,喝了一口茶,扔下兩百塊錢就告辭了。這說明了阿邦的個性,其實也暗示了他的前途,那就是沒有前途。

但問題是,阿邦和阿敖爲什麼沒有走上同一條路?這當然不能用阿敖的運氣不好來解釋。阿邦對阿敖說得很清楚,你再冤枉、再倒黴,也不能跨過那條“界線”。殺了人就是殺了人,不管是什麼原因,都要爲此付出代價。

《怒火·重案》劇照所以,我們也可以據此回答電影結尾的那個問題。就算命運顛倒,阿邦也不會走上阿敖的路。要麼,他一定心甘情願地爲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而不是選擇報復。要麼,他根本就不會殺人,哪怕是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因爲,正義畢竟要建立在底線上,越過了那條“線”,看上去再正確的理由也不過是藉口而已。

這麼說來,陳木勝只不過是想通過本片,爲我們講述一個很正能量的道理?不,我們看到了阿邦和阿敖的“怒火”從哪裏來,但還沒有看到導演的“怒火”到底是什麼。

阿敖略施小計,讓以前的上司綁架了阿邦的妻子。他的本意不是要威脅阿邦,而是要讓他嚐到自己當年的痛苦。

《怒火·重案》劇照阿邦怎麼會不明白呢?在接受調查的時候,他對任達華扮演的長官說出了心裏話——“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生活當中有很多灰色地帶”。

回想當年,阿敖沒有做錯,他只是忠實地執行了長官的命令;長官在法庭上也沒有說錯,他確實沒有讓阿敖去殺人。再看現在,調查阿邦的長官可以革他的職,但他被阿邦感動,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又給了他破案的時間。

所以,法律和規則是“死”的,但人性是“活”的。同一個規則,使用的人不一樣,產生的效果就會完全不同。

警隊的一系列規章制度對不對?應該說,句句都說得很對,簡直無懈可擊。但一個只知道貪圖利益、處處都是官僚主義的體系,可以把這些規則轉化爲對正義的壓迫、對罪惡的妥協。

《怒火·重案》劇照阿敖不能接受這樣的局面,他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反抗。所以他要在最後吶喊:我認輸,但我不認命!

是什麼讓一位本來的警界精英淪落爲危害社會的悍匪?謝霆鋒絕望的呼喊裏,有陳木勝的“怒火”。

阿邦呢?他本可以在面對阿敖的質問時,理直氣壯地回答他:你做錯了!就算我們換一換,我也不會像你一樣!

但他沒有,他只是默默地轉身離開。因爲他也變了,他昔日的好兄弟、最信任的好上司,都已經離他而去。阿邦明白,這個體系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了,要主持正義,他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

是什麼讓一位模範警員變得孤獨、寂寞?甄子丹離去的背影裏,也有陳木勝的“怒火”。

《怒火·重案》片場照,導演陳木勝(左)與主演謝霆鋒、甄子丹不幸英年早逝的導演,拍了一輩子香港電影,光是他執導的經典警匪片,就有《新警察故事》《衝鋒隊之怒火·重案街頭》《掃毒》……講述過太多正義與邪惡對決故事的他,並沒有停止思考,本片就是最好的例證。

如果他還有更多時間,或許,我們還能看到更讓觀衆驚喜的陳木勝電影。可惜,命運對他就像對阿敖一樣,並不友好。

但我們依然能讀懂陳木勝。在阿邦被調查的時候,譚耀文扮演的上司和其他兄弟一起衝進來,要和阿邦共進退。這是長官被感動的重要原因,也是他想向觀衆傳達的重要信息——沒有了人情味的正義,終究是要走樣的。

這麼多年來,爲什麼我們這麼愛看香港警匪片、探案片?絕不只是因爲它們的場面夠火爆,情節夠刺激,雖然,《怒火·重案》的大場面也絕對能讓每一位影院裏的觀衆值回票價。

但是,在那個小小的警署裏,基層同事的插科打諢、生死關頭的不離不棄,纔是讓我們愛上香港電影的理由。港片需要的從來不是孤膽英雄,而是肝膽相照、惺惺相惜的好兄弟。

來源: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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