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若蕭

怎麼克服拖延症?

對於很多人而言,光靠“自律”恐怕不夠,只能被迫引入外力。於是一個新職業“監督師”便出現了。

就像任何一個新的細分行業一樣,起初這個行業也是一片無人開拓的藍海,利潤豐厚。有媒體甚至報道稱:一名年僅21歲的在校大學生,從第一家淘寶監督師店開張,到成爲擁有三家店、月營業額過10萬的店主,只花了2年的時間。

但隨着湧入的同行越來越多,這個行業的競爭也開始迅速加劇,投入產出比變得越來越不合算了。

怎麼運轉

半個月前,一名客戶從淘寶上搜索“拖延症監督”關鍵詞,找到了林楊的店鋪。她提出的要求是,馬上又要迎來中國註冊會計師(CPA)的考試了,但自己每天下了班就精疲力竭,只想刷會劇就睡覺,因此需要找一個人來“督促一下”。

由於之前沒體驗過相關服務,於是她只拍下了店裏最便宜的套餐:50元。對應的服務是,每天提醒五次,持續時間爲一週。

錢雖少,但並不好賺,對林楊來說,他首先需要督促客戶列出詳細的日計劃表,然後安排具體的監督師來跟進,不光每天到了固定時間督促客戶打卡,並且每天晚上,都要和客戶進行一次語音或視頻通話,檢查覆盤當日任務的完成情況。

但客戶的要求往往並不只有這麼簡單。這名客戶還有個附帶要求:監督師最好也有CPA。實在不行,也得是財會專業畢業的。

林楊想了想,便安排了一名會計專業在校大學生去跟進。對方似乎不太滿意,但考慮到只花了50塊錢,似乎沒資格提太多要求,也就沒再多說什麼了。

林楊手下有三家淘寶店,一共招了50餘名監督師,其中大部分都是在校大學生。表面看起來,這個行業門檻並不高,誰都可以做。但落實到具體服務中,客戶總會提出各種要求,考會計證的希望監督師也有會計證,考託福雅思的希望監督師英語好,備戰高考的希望監督師學歷是985、211,有些人甚至還會提出查看監督師的成績單和學位證。

每當看到客戶的這類要求,林楊都很無奈。“纔給多少錢呢?就要這要那。”但沒有辦法,他只得好聲好氣去同符合條件的監督師溝通,希望對方能夠配合——老闆和監督師之間多以分成形式合作,不設底薪,招得越多,賺得越多。但這種合作形式相當鬆散,理論上來說並沒有硬性管束的權利。

除了學歷等硬條件,這一行還有不少軟條件:監督師情商要高,要耐心,要懂得與不同年齡、不同職業、不同性格的監督對象們溝通。由於監督對象往往不止一個,忙起來的時候,一天甚至要監督十幾二十個人,時間被割成了一塊塊碎片。因此監督師還得足夠“穩”,讓自己的生活不至於先亂掉。

要求高,耗時高,收入又太低,性價比相當不划算,因此這個行業基本都是學生兼職,鮮少有在職工作者從業。而且從業者中,大部分又是女性居多,畢竟,相比男性,女性大多時候總是更加耐心,更能被客戶接受一些。

真的賺錢嗎

和其他大多數行業一樣,這個行業也存在嚴重的兩極分化。入行早比入行晚賺得多,當老闆比當員工賺得多。而且由於門檻不高,需求有限,競爭變得越來越嚴重。老闆想要賺錢,就必須一邊不停擴招監督師,一邊不停花錢給店鋪刷權重和排名。

秋姍是北京某985高校研究生,一年前開始進入監督師市場,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淘寶小店。相比林楊,她的態度相當“佛系”:疫情期間,行業最爲火爆的時候,店鋪一共招了30餘名監督師。“也不是我主動要招的,他們會主動找你,到你店鋪底下說問你要不要招人之類的。”

爲了方便,秋姍和監督師直接以五五分成的形式合作。倘若是老客戶續單,就給監督師多分一些,達到六成。相比市場上動輒分去七八成的老闆們,秋姍認爲自己已經算得上“良心”了。

即便如此,隨着疫情過去,客戶變少,店鋪銷量開始迅速下滑。於是不少監督師也就自動離開了。如今,店鋪只維持了10個人左右的團隊,基本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同學。

定價方面,秋姍的店比林楊還要便宜。最貴的月套餐200元,最便宜的只要99元,每日提醒上限是10次,下限是6次。但實際按月拍下服務的客戶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按周或單日。周單價分爲29元、39元兩週。至於按天付費的價格還不到10元。

雖說是小本生意,但消耗的時間相當多。剛開業時,秋姍最多的時候每天監督過14個客戶。手機上密密麻麻設置滿了鬧鐘。“除了喫飯喝水睡覺,其餘時間感覺都在監督。”

價格導致的區別,除了每日提醒的次數不同之外,稍微貴的套餐中還會包含學習方法指導、經驗分享等方面。但實際情況中,由於監督員已經夠累了,並沒有精力再主動給客戶做什麼區分。

不是每個客戶都是通情達理的。在秋姍看來,大家最討厭的客戶,就是那種明明自控力和時間都不夠,但卻強行給自己安排一大堆任務,還非得要拉着監督師一起排列計劃的人。最後沒有完成任務,還要埋怨監督師,給店鋪打差評。

還有些客戶,到了時間,不回信息,也不接電話。被催得急了,還會直接把監督師的微信刪除拉黑。但也不要求退款,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雖然任務並沒有完成,但大家反而特別喜歡這樣的客戶。畢竟,這意味着不需要花費時間就得了一筆收入。而且絕大部分時候,這也沒有挨差評的風險。

但秋姍表示,對於“月入十萬”的傳說,她無法評價是否真實,只是自己從沒見過,而且按照經驗來推演,實現概率也不大。目前扣掉雜七雜八的費用,她自己最好的時候每個月也就能掙一千來塊。“努努力的話,專門做這個,月入一萬還有可能吧。”

相比秋姍,林楊的情況稍好一點。剛入行時,月流水能做到三萬餘元,但現在平均月流水也不過一萬多。

“這個行業也越來越捲了。”林楊說。

不只是爲了監督

對於很多重度拖延症患者來說,拖延只不過是表象,內核還是心理出了問題。

中國新聞週刊在豆瓣“拖延症候羣自律戒拖所”聯繫到了一名成員小宋,一名準備考研二戰的大學生,他自嘲稱,自己就是典型的“自欺欺人型人格”。去年一戰考研時,就是因爲每天制定了一堆計劃,可執行力卻完全跟不上,今年二戰了,“說什麼也要突破一下。”

幾個月下來,小宋在淘寶、閒魚找了好多監督。每次起初一兩週還有些效果,能夠做到按時打卡完成任務。可沒過多久就開始千方百計偷懶,欺監督師,還騙自己。計劃屢屢完不成,只好換人來監督,結果卻都是好景不長,又開始了同樣的循環。

小宋表示,自己之所以加入小組,主要是想找一個“研友”進行相互嚴格監督,以視頻或拍照的形式相互檢驗學習進度。但事實證明這也沒什麼用。“一個拖延症和另一個拖延症在一起,最後就會變成純聊天,比以前更心安理得地浪費時間。”小宋說。

小宋的問題並不是個例。在林楊看來,之所以這麼反反覆覆,本質上就是找不到學習意義和人生目標的體現。

從業不久後,林楊和秋姍很快都意識到,不少客戶需要的東西其實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相比冷冰冰的催促監督,很多人更想要的其實只是一個傾訴對象。

工作過程中,林楊和秋姍都接觸過抑鬱症患者,這些人的共性是,原本只是購買監督服務,卻會時不時和監督師聊一下和工作學習範圍無關的話題。發展到後來,越說越多,話題慢慢就涉及了許多人生困惑。

秋姍曾經接待過因爲壓力過大、原生家庭不幸福導致的高中抑鬱症患者,也有已經參加工作數年,但由於性格內向、沒有伴侶、社交範圍狹窄,每天都被孤獨困擾的成年人。“聊家庭,聊父母,聊人生,聊什麼的都有。我覺得就是大家太孤單了,需要一種陪伴。不見得非要你監督些什麼,純粹就是想說話。”秋姍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

但碰上這樣的客戶,從生意角度來衡量往往並不划算:過於佔用時間和精力。監督師大多都是還沒畢業的學生,臉皮薄,不懂得拒絕和“抽離”,一旦和客戶“聊上了”,沒及時脫身開來,往往會和其他客戶產生時間上的衝撞。

不過,完全沒有和顧客間的情感交流也不行。監督師雖說不是心理醫生,但隨着服務時間拉長,也會和客戶建立起一種“亦師亦友”的情感聯接:多數客戶都相信,隨着監督師對自己工作生活節奏的瞭解日益加深,給出的建議也會更具參考價值。因此顧客在選定一個監督師後,除非實在性格不合,很少會做出換人的決策。這也給了一些老客戶多的監督師一定議價權,他們可以藉此向老闆要求更多的分成。

林楊認爲,某種程度上,監督師算是行使了心理醫生的替代職能。“自控力不行,也算是心理問題的一種嘛。”

秋姍給中國新聞週刊算了一筆賬:即使按照店裏最貴的收費標準一個月200元來計算,平攤每天也不到7元錢。而相比較之下,市面上即使最便宜的心理醫生,收費標準也在300元一小時左右。

由於經濟賬實在算不過來,在這個過程中必須要學會平衡和拒絕。而拒絕,總歸不是那麼讓人好受的事。

但秋姍的心態依然很“佛系”。這一行的賺錢效率畢竟太低,靠這個發財不現實。她自認也沒有招一大堆監督師,再剝削掉每個人八成流水的能力。只不過反正現在還是學生,每個月多掙幾百塊生活費,也總比沒有好。

“哪天一點耐心都沒有了,就不幹了。”

(應採訪者要求,林楊、秋姍、小宋均爲化名)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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