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阿里事件中,我從一開始有一個疑問:

阿里作爲一家頭部的上市公司,居然沒有建立一套成體系的員工權益保護和問題反饋機制,員工維權居然需要通過發傳單這樣傳統的形式。

在字節和百度,類似職場性騷擾、霸凌等問題,都是由職業道德委員會解決,而阿里只有廉正合規部,主要職責僅是反腐。

一位在阿里待過多年的朋友一語點醒了我:你得把阿里理解成一個鄉土社會,經典中國。

阿里從來就不是一家純商業組織,更像一個國家、宗教或者江湖。

現代意義上的公司,是一個簡單的僱傭-被僱傭的契約關係,員工很清楚,我只是來打工的。而阿里對員工的要求,顯然超過了勞動力本身,還包括了全部肉體和靈魂。

阿里的做法,在公司處於上升期的時候,是行之有效的。我付出了一切,我也得到了回報,我跟公司是一體的,這也是絕大多數高P的價值觀。然而,隨着公司增長的放緩,以及新一代進入職場,這一套越來越行不通了。之前火爆內網的《致阿里》,基本上能代表阿里普通員工的價值觀:你不能一邊抽我,一邊問我愛不愛你吧?

*阿里,正在面臨組織失靈的危機。*

阿里組織的特點,可以概括爲:刑不上大夫、政不下府縣。

我一直反覆強調一個觀點,阿里的組織力其實並不強,阿里強在領導力和企業文化。一個真正強大的組織,是去個人化的,像革命軍人,組織需要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組織內沒有絕對關鍵人,少了幾個高管,組織一樣運轉。

然而在阿里,大夫很重要。

第一,大夫能帶帶兵打仗。這跟阿里所處的業務有關,阿里的幾大戰場,電商、本地生活、雲計算等,都是差異巨大,競爭非常激烈,需要打硬仗的戰場,因此需要能獨當一面的帥才。

這跟字節跳動不同,字節如果只是做一個新的APP,而非進入一個全新領域,更像是自我能力的一種複製,因此不太需要帥才,更需要的是正直高效的士兵。

第二,大夫是精神標杆。阿里非常重視對員工價值觀的考覈,而大夫是價值觀的傳承者。孔穎達曾經這樣解釋過“刑不上大夫”: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設其刑,則是君不知賢也。意思是,君任用大夫,強調的是價值觀的考覈,如果大夫被公開處刑,這就是在說君識人不明,是在打君的臉。所以出了事,自然首先想到的是維護。

從蔣凡到釘釘P9代考事件,再到這次的只處理一級主管(p7)和二級主管(p8),阿里的公信力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喪失了的,刑不上P9也坐實了。最諷刺的是,釘釘P9代考的,正是阿里的價值觀傳承官考試。

阿里其實是一個對員工直接控制力很弱的公司,逍遙子的意志要通過“果汁會”這種樸素的形式傳遞給基層員工,這一次的事件也是最後一個知道,令人心痛。

我反覆說過,*更強調文化的公司,恰恰是組織機制不完備的公司*。文化是一種在正式的組織機制之外的補丁。culture can scale,靠機制管控不到的地方,只能靠文化去統一思想。

所以如果比較阿里與其他幾家互聯網公司的文化價值觀,可以發現。阿里的價值觀更像是一種馭民之術,而其他公司則更像是一種行爲規範。

阿里組織的重要特點,就是過分強化KPI。KPI的問題很多,最突出的一個就是,會導致佔地爲王,公司給地方高度分權,地方上卻是高度集權,每個人都是自己那塊地上的土皇帝。邏輯是,權利和責任永遠是對等的,你給了一個leader KPI的責任,自然也要給他相應的自由度。

按照北大光華教授周黎安在《行政發包制》中的觀點,中央政府面臨兩個抉擇,即行政發包制和科層制,前者可以降低治理成本,但可能因地方政府行爲導致公共服務面臨質量壓力,引起公衆不滿,從而提高統治風險。

阿里無疑採取了行政發包制。所以,在組織架構角度,阿里的總經理多如牛毛。天貓每個事業部都有總經理,昆陽在本地生活還設置過城市總經理,在與美團的總部職能直管的組織模式競爭下,基本宣告失敗。

業務leader權力無限擴張,本來應該起到監督制衡作用的HR和財務,也跟業務leader沆瀣一氣。於是,員工投訴無門,即便投訴了,也還是由leader來處理,失去了公信力。員工在工作中只見leader,不見公司。公司的存在感,就剩下虛無縹緲的價值觀。

所以我說,阿里有政治,但無行政。

或許,現在阿里最亟需的,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基礎上,痛定思痛,建立一套真正的現代企業制度,不再繼續那一套江湖的原始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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