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傅蔚冈：外链屏蔽解除之后，平台竞争将遇到新问题

文丨傅蔚冈（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

工信部新闻发言人赵志国在9月13日举行的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无正当理由限制网址链接的识别、解析、正常访问，影响了用户体验，损害了用户权益，扰乱了市场秩序。工信部要求企业按照整改要求，务实推动即时通信屏蔽网址链接等不同类型的问题，能够分步骤、分阶段得到解决。

在此之前，市场已经听到相关传闻，在9月9日工信部有关业务部门召开“屏蔽网址链接问题行政指导会”会上，工信部提出有关即时通信软件的合规标准，要求限期内各平台必须按标准解除屏蔽，否则将依法采取处置措施。当天参会的企业包括阿里巴巴、腾讯、字节跳动、百度、华为、小米、陌陌、360、网易等。

如何看待工信部的这个要求？在我看来，首先得确认的一件事是，如何看待即时通信软件“屏蔽网址”的行为？对于消费者来说，第一个反应可能就是“不方便”，就像工信部发言人所说的“影响用户体验”。是的，你和朋友在聊天分享某个好东西，对方发来一个链接，结果本来普通的链接到你这边突然变成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代码，你至少要多一个步骤才能看到对方和你分享的商品。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步骤，用户就会放弃那个商品，这里的不便估计很多用户都曾遇到过。

为什么不直接提供外部链接？很多人估计已经想明白了，那就是因为竞争。可能就是这个App不想给竞争对手提供方便，两个人在我这里聊天，结果跑到第三方App上交易，好像有点被对方吃豆腐的感觉。后来发现，这种现象不只是在微信里出现，其他App上也不鲜见：比如说在微博、小红书等App中发布淘宝的链接都会失效，甚至有网友说，在抖音直播里提到淘宝会被直接封号。

但是在有些时候，你又会感谢即时通信系统给你屏蔽网址的行为。微信用户大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有人给你一个链接，让你查看微信好友中是不是有人在拉黑你。其实这种第三方软件检测好友的办法，不仅会泄露自己的微信资料泄露，同时还会有导致微信被封号的危险，因为软件检测时还会给每一个微信好友发好几条信息——这会被微信判为恶意行为导致封号。现在这种检测软件大幅度减少，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微信对这些第三方链接作了各种限制，甚至很多时候对方给你提供一个简单的网址，微信也会提示“链接不安全且在微信内不能访问，提示内容违法或违规”。

现在，包括微信在内的即时通信系统的安全性在大幅度改善，那些第三方钓鱼软件的链接越来越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平台加大了对相关信息的审核力度。最典型的就是微信，通过《微信外部链接内容管理规范》《微信公众平台运营规范》《微信开放平台开发者服务协议》和《微信小程序平台运营规范》等规则来约束相关行为，确保用户在微信里的体验得到保障。据微信官方账户“微信珊瑚安全”在2020年6月12日发布的信息，仅在2020年1-5月份，微信对超过100万条确认违规的外部链接进行了处理，用户举报量整体下降35%，诱导分享类链接下降40%，红包欺诈类持续下降了60%。

确实，即时通信系统之所以会对外部链接作类似限制，原因就是两个，一是基于竞争的需要，反制对手；二是为了用户安全，导致用户信息泄露从而危及平台生态系统的行为。事实上，任何一个运作良好的平台都会在两者之间进行平衡：它会确保安全，对那些破坏平台安全侵犯用户个人信息的行为进行限制，从而吸引更多用户进入到这个平台；一个安全且有海量用户的平台会吸引商家入驻，而更多的商家反过来又会吸引更多的用户加入。

换句话说，平台之所以会不断迭代更新其安全规范，就是为了让用户有更为良好的用户体验；但是对于那些只蹭流量但又不能为带来收入的行为，平台只能通过“屏蔽网址链接”的行为予以反制。不过，需要指出的是，随着技术不断迭代更新，在即时通信系统是无法做到真正的屏蔽，就像用户在微信里发送淘宝链接时，它会生成一串奇奇怪怪的代码，因为作为一款以通信为目的的软件，它是不能禁止用户发送相关信息，而事实上也没有起到完全阻止交易在另外一平台进行的作用。

但是对于那些不是以即时通信系统出现的软件，它可以通过非常简单粗暴的方法来限制竞争对手出现在其平台上。如前所述，在抖音直播中如果出现如微信或者淘宝等其它账户，就会导致封禁等后果，因为《抖音直播社区公约》明确表示，“严禁宣传其它直播平台、多平台直播、非本人实名认证开播”。

为什么要禁止在直播中宣传其它直播平台？因为流量不是免费的。《南方都市报》此前曾有过报道，抖音和淘宝2019年签订了70亿的年度框架协议，其中包含了60亿元广告和10亿元佣金。尽管抖音对此数据表示否认，但价格不菲是肯定的，而最近更有业内人士称2020新年框的金额可能在200亿左右。当然，这个数字也未得到抖音的证实。不过就在近日，抖音的商业内容交易管理平台巨量星图发布通知，称从8月20日起，对于来源为第三方电商平台的商品链接，平台将对直播带货任务收取20%的平台服务费。对于抖音小店平台的商品链接，对直播带货任务则收取5%的平台服务费。

所以，这就会出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工信部以维持市场秩序为目标要求即时通信软件解除外链屏蔽，最终又会导致一种新的不公平竞争：因为直播中不存在“链接”等问题，这个规则对于短视频平台是无效的，尽管在短视频的留言中可能也会有所谓的第三方链接出现。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求工信部制定一个针对各种平台禁止各种形式“屏蔽”的行为，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流量是有价值的，在“互联互通”这个看似正确的口号下实现一刀切，那会侵害平台的良性竞争。美国反垄断法大拿、宾夕法尼亚大学赫伯特·霍芬坎普（Herbert Hovenkamp）教授在《反托拉斯企业的原则和运行》一书中对竞争和创新作了如下描述：

“竞争”指的是这样一种状态：价格足以支付公司的成本，但不会过度提高，而且公司得到了正确的激励来进行创新。而“创新”则是一个由市场驱动的概念。它不仅指新技术，而且指任何能增加销售的新产品、服务或分销方法。

因为抖音能从其直播中获益，它有激励开发那些让用户满意的创新，直播就是一例。如果播主在直播中直接提供其他平台的链接，那么自然会大幅度降低抖音的价值，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受用户追捧的直播形式。当然，明天可能会有企业做出另外一种形式的购物，而它又会以某种形式禁止其竞争对手在其中蹭流量，就像最原始的线下零售店——无论是超市、百货还是购物中心，它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禁止竞争对手在场所内出现。

从这个意义而言，工信部推动即时通信屏蔽网址链接的行为其目的是提高“用户体验”，提倡公平竞争，但是在另一个层面，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新的问题可能比它要解决的问题更具有挑战性：那就是如何在确保平台数据资产的产权和确保用户个人信息的前提下开展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