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记者 罗梦婕

在“流量为王”的时代,追星变得复杂起来。粉丝喜欢偶像,仅是支持其作品是不够的,他们还要肩负起打榜、控评、做数据等重任。偶像的曝光率不高,粉丝要打榜投票,为其营造流量数据;偶像的舆情评论不好,粉丝会下场互撕,或是购买水军刷屏……每一个地方,对粉丝来说,都是“战场”,为了偶像有更好的发展,他们必须力争第一。

近日,随着国家开展对娱乐圈、“饭圈”等行业乱象的专项整治行动,微博腾讯、抖音、快手等平台均取消了相关榜单,一些追星用的APP也迅速做出了整改。一时间,曾压在粉丝肩上的重担似乎已成历史,但它们真的消失了吗?粉丝真的可以躺着追星了吗?

25岁的吵吵(化名)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在今年3月喜欢上一个网络综艺里的练习生后,便成了“饭圈”里的一员,并开始变得“失常”,难有“理智”。

短短3个月时间,她在饭圈就亲身经历了粉丝集资、圈内互撕、网络暴力等各种“糟心事”。倍感疲惫的她在一次粉丝间通宵吵架后,果断选择了退圈。

“饭圈已经成为了一个心理负担,太累了,我只想开开心心的生活。”

以下是吵吵的自述:入圈

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他出道的机会只有一个

喜欢庆怜,是源于一档综艺节目——《创造营2021》。

这档节目是由腾讯视频出品,何炅、邓超、宁静等知名艺人加盟的男团成长综艺,里面有来自中国、日本、俄罗斯、泰国等不同国家、不同经纪公司和院校的90名学员。按照节目的规则,他们将经过多轮比拼,最终选出11人组成“国际男团”正式出道。

我是无意间刷到的节目,在一众学员当中,觉得他长得很好看,性格不错,唱跳能力也很强。有了好感后,我开始不自觉的关注起他来,所有和他有关的节目、采访、报道我都会去搜,还专门加入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微博超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谈恋爱,你眼里的那个他是最优秀的,你对他是一种仰望、崇拜的姿态,你希望他能在你的帮助下越来越亮眼。所以,当我加入到他的各种粉丝群、后援群后,就开始不自觉的被共情,去认同她们说的“庆怜值得更好的,他需要我们”等言论。

记得当时节目里有一个排位环节,会发布三次学员的粉丝投票榜单,来展示学员的观众喜爱度,而每一次投票开始都会把之前的票据清零。而粉丝投票的方式有两种,即号投(用腾讯视频会员或QQ账号进行投票)或“奶投”。

我是在第二次公布顺位后开始为他花钱打榜的,因为那次他的排名并不理想。后援会的人一直在说“钱没了以后还会有,但他出道的机会只有一次,大家一定要all in。”

在这种情绪煽动下,我开始觉得他的数据会这么低就是因为我没有“价值”,没有努力帮他打投,没有把我的票数算进去。

所以,我加入了后援会组建的打投群,每天晚上12点准时进行投票,每晚至少投30个号以上。而当我把所有账号都切换完后,时间已经是凌晨1、2点了。

也许这在别人看来很累,但当时的我身在其中,觉得特别充实。之所以要在深夜12点投票,是因为这些账号被号贩子同时卖给了多家粉丝,我必须赶在别人使用前投票,否则号就废了。

另外,我除了自己买好几箱酸奶回家,还通过后援会的“统一购买”链接,在某款追星APP上投了多笔钱款用于购买酸奶。

这种形式的花钱投票,我是拿不到任何实物的,也没有收据发票,相当于是自己把钱给“丢”了,但我仍像打鸡血般的坚持了近一个月。

终于熬到了4月24日,他们决赛成团出道的晚上。遗憾的是,庆怜的最后投票排名卡在了第12位,距离成团出道只有一步之遥。

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就觉得很难过、很可惜,为此我抱着手机整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也在哭,地铁里的人都很莫名的看着我,但我就是抑制不住。

从第一次的80元,到后来的200元、400元……所有的打投支持加起来,前后我一共花了一万七左右。而最疯狂的一次,则是为了给庆怜做产品销量数据,一口气花了2000元买了几百本与他有活动关系的电子杂志。但这种杂志,我无法转卖、也无法另送他人,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网暴维权遭谩骂,质疑被攻击

庆怜没能成团出道成了我们粉丝心口的一根刺。

第二天,有关他的票数被卡、节目组成员内定等事宜被粉丝们闹了出来。后来后援会虽有发维权文章,但又明里暗里的不让粉丝去找消费者协会或纪委讨要公道。总是不停的告诉我们,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对庆怜没有好处,适当的让他有些曝光率之类的就可以了。

当时的我已经被“洗脑”了,并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反而还在心疼庆怜不能出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因此,之后的每天,我依旧坚持在给他打投、做数据,希望自己的付出有回报,让他不被成为公司“弃子”,能有好的资源与发展。

在“有销量才能证明有流量,有流量才会有好资源”的论调下,后援会又开始隐晦的向粉丝们示意,“如果要让庆怜好,就让他的数据高起来,要相信逆天改命。”

比如,当庆怜获得了某个产品的代言后,后援会的人会在群里告诉粉丝,“某某品牌明天官宣,请大家做好预热。”他们不会直白的告诉你,该砸钱了,反而营造一种“危机感”,彷佛在说,就是因为差你那点支持,偶像才没能成功。

在实在没有理由让粉丝投钱时,后援会又想出了新的办法——高价卖“周边”。就像一张有关偶像的贴纸或T恤,他们可以售价100多元,但过了很久粉丝才会收到实物,有的甚至一直不曾收到。

我曾下单购买过一件T恤,但整整4个月不曾发货,等我想要申请退款时,却被拒绝。联想到此前打投的多笔款项未见明细,我将这些事摆到了明面上,很快就招来诸多谩骂与指责。甚至有人试图道德绑架我,说“你不知道买这些是拿来干嘛的吗?现在这个钱是你想退就能退的吗?”

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小妹妹曾私信我说,“你要是影响了我儿子(庆怜)该怎么办?他就是一个明星而已。”看到这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了,特别无力。

而真正让我感到后怕与疲惫的是一场网络暴力。比赛时的粉丝集资明细至今未公开,7月的时候,我曾对粉丝后援会的集资明细提出质疑并要求公开,然而我的这些言论却遭到了粉丝攻击,说现在是清朗行动期间,不能公开明细,我的目的是想“搞”后援会,会影响庆怜。

而且,随着不明真相的粉丝讨伐越来越多,一些曾经加为好友的粉丝网友开始将我的微博号、微信号等发在了网上,试图“人肉”我。我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的谩骂,我起初会回应一两句,多了便也懒得理会,感觉和他们说不通。此外,我还隐隐有些担心,有人会将我的个人信息扒出,进而影响到我的生活,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未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在网上透露过,也因此最后这件事以不了了之收场。

其实这并非第一次有粉丝对后援会的集资提出质疑,早在之前的多次打投时,就有粉丝询问过后援会,能否将每次向大家集资的钱公布一个明细,但统统都被拒绝了,而拒绝的理由是“不利于偶像发展”,“别家都没公布,我们也不能发”。

退圈

排行榜单已取消追星任务转战地下

被网暴之后,我开始失去了追星兴致,因为最初选择入圈,是由于这一切能让我快乐。但随着每日疲惫的打投,和其他粉丝无休止的争吵,“饭圈”已经成了我的一个心理负担,我不想再继续了。

在一次粉丝间通宵吵架后,我删掉了粉丝群,取消了话题关注,卸载了追星的APP,正式退出了“饭圈”。我的生活也慢慢回归了正常,上班没有再开小差,用度中也再没有大额的开支,也未再冲动的与人互撕。

现在回头想想这3个多月,从“上头”到冷静,除了疯狂消费自己,我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8月27日,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治理的通知》,通知明确要求取消所有涉明星艺人个人或组合排行榜单、优化调整排行榜、严管明星经纪公司等10项工作措施。9月2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通知,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不得播出明星子女参加的综艺娱乐及真人秀节目,不得设置场外投票、打榜、助力等环节和通道。

随后,微博、腾讯、抖音、快手等平台均取消了相关榜单,一些追星用的APP也迅速做出了整改。

退出了饭圈后,我不再参与打投、应援,但在浏览网页信息时仍能看见一些粉丝在为自己的偶像“加工”。在某一明星的日常词组话题上了几次热搜时,其粉丝仍激动不己。

微博超话中已严禁出现应援打榜模块,但有粉丝们仍旧在变相打投,比如有人会发布一个有关偶像的投票微博,然后隐去投票二字,要求粉丝们逐一点投再取消转发,以此来获取话题的活跃度和偶像的讨论热度。

而在豆瓣上,还有网友会发布一些自己做的明星数据对比图。例如,在同时间段,同类艺人的代言品牌销售数据对比;在同一品牌下,不同代言艺人的销量数据对比图。这些内容下面,总会有许多粉丝留言为自己的偶像应援,也有一些粉丝在看到自己偶像数据不敌对家后,表示要团结起来提高销量。

当转移注意力后再回过来看,我才发现真的没有必要,浪费了金钱、时间、精力和一腔热情,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

在饭圈,其实是有很多低龄化的粉丝,他们的价值观不成熟,对事情的看法很容易被带偏,想要和他们讲道理根本行不通,每次和他们争吵完我都感觉特别无力。

现在,我也只希望他们可以早日走出来,理智追星。

据了解,随着娱乐资本的不断扩张,近年来,我国主管部门已经多次出台各类措施,对娱乐行业的监管和规范也越来越严格。

对于“饭圈”的未来,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尹韵公表示,“饭圈”文化要理性看待、科学分析、正确引导。

曾参与策划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知名制作人、监制、影评人谭飞则认为,最终行业会将虚假的流量包装撕掉,回归真实和内容本身,“最终要让内容为王、演技为王、艺德为王,让好的内容、好的作品、好的演员最终受到欢迎,这是所谓的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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