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作者：侯瀟怡 

在“殺豬盤”這不太新鮮的三個字至今仍屢屢登上熱搜時，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此等騙術受害者竟然人數如此之多、被坑程度如此之慘，動輒損失十幾萬甚至大幾十萬。當他們被越來越多集中曝光後，很多人才意識到原來它離我們一點兒都不遙遠。

所謂“殺豬盤”，是指詐騙分子利用網絡交友通常是異性交友，誘導受害人下載詐騙APP並在上面進行各種“投資”，如博彩、股票、期貨甚至虛擬貨幣的網絡詐騙。

在殺豬盤套路中，騙子披着提前準備好的人設，把與目標詐騙對象培養感情的過程叫做“養豬”， 等感情培養到一定程度，就開始“殺豬”，即誘導受害者心甘情願向他們介紹的所謂投資平臺/項目投入真金白銀。

更爲嚴重的是，那些被騙金額動輒數十萬乃至百萬的受害者往往並非“有錢人”，而是千方百計去貸款，擼網貸但最後人財兩空、背上一身債務的普通人。在網絡社區中，不少網友分享了自己被騙的黑暗經歷和絕望心情，“活下去“是受害者間最常互相鼓勵的話。

和普通電信詐騙不同，“殺豬盤”更具迷惑性，不好識破，騙子會準備好完善的人設和受害人慢慢周旋，培養感情，放長線“養豬”。直到對他足夠信任，纔會利用感情控制你到假投資網站或博彩網站借貸投資充值，迅速收割。

往往養的時間越久，殺得越狠，當受害人還沉浸在TA給你描繪的美好未來中時，他們已經悄然撤退只留下空蕩蕩的賬戶和一地債務……

“粉色”的陷阱

小周（化名）的故事就是如此，快30歲，談過兩場失敗的戀愛的她有些年齡焦慮，在家人的催促下，總想快點脫單，也在豆瓣發過幾篇表達情感的帖子。也是這時，她認識了男生小呂（化名）。小呂通過豆瓣聯繫她，表示自己看到她的帖子有同樣感觸，對親密關係相當抱有希望卻苦於身邊沒有合適的人。終於遇見同道中人，小週迴應了他的私信。

小呂比小周想象中更紳士，他會安撫她的焦慮情緒，告訴她以後不會再孤單寂寞，也會對她噓寒問暖，兩人經常一聊一整天，從興趣愛好到觀影都有許多共同點。小周也有想過小呂是否不靠譜，但他的主頁上，從位置信息到相冊、狀態都展示出他是個有生活情趣，受過良好教育的“好人”。

等兩人熟絡後，小呂還和她分享“別人都不知道的慘痛經歷”。因此，小周覺得自己終於遇見對的人，這是她第一次體驗被人用心花時間對待的感覺。

不久，隨着話題深入，兩人聊到未來，小呂告訴小周，其實他能財務自由其實都是靠自己這些年進行投資，而最近他發現並嘗試過的投資平臺漏洞，一定可以讓彼此大賺一筆，這樣兩人未來就更加明朗。

面對對方主動邀請並且展示他的投資收益後，小周決定冒冒險，毫無保留地相信他。果然投資後沒幾天，她提現的錢超出預期，嚐到甜頭的小周開始和小呂一起投資。雖然她存款只有3萬，但在小呂的鼓勵下，她借了大筆貸款，繼續投入。

等投第三筆錢時，小周在那個投資平臺已經無法提現，但是小呂告訴女生，自己也借了很多錢充值在這個平臺上，讓她相信他。這時小呂並沒有原來那樣的好脾氣，只要小周表示質疑，就開始發脾氣讓她不敢抱有疑問。

“拉黑我的前兩天他語氣越來越暴躁，但我心裏越絕望就越覺得他是我獲得重生的唯一救命稻草，天真以爲只有依靠他才能把我的錢提現出來。”小周稱。

小周不知道，其實揮向她的“屠刀”早已蓄勢待發。小呂突然消失了，網絡賬號註銷，與此同時小周的3萬積蓄，22萬貸款全部被捲走。

小周在帖子中稱， “已經報警，但大概率追不回，要不喫不喝不逾期3年以上才能還清欠款。”小周從此也消失在平臺上。

小周的故事是典型的殺豬盤。現在來看，如果騙單純感情，根本不叫殺豬盤，只有騙了錢纔是，所以無論這個夢有多麼粉色，最後的指向都是赤裸裸的金錢。

“專業”的“屠夫”

近兩年，“殺豬盤”被屢屢提起，不僅僅因爲他們詐騙手法低劣，且追回難度大。他們往往給人以希望，讓他們鼓起勇氣去尋找能夠靠近的靈魂，最後卻狠狠打碎真心，用現實把他們再一次擊倒。

更殘酷的是，明明被騙的人是受害者，卻難免不成爲衆矢之的。每當一件“殺豬盤”詐騙案被報道，評論中有同情，但也有大量諸如“貪心沒好下場”“居然還有人相信網戀”這樣的嘲諷和奚落……當事人承受的打擊不僅來自於承受鉅額債務的壓力，還有並非善意的外界眼光及痛苦的內心譴責。

但這真的是受害人的錯嗎？並非如此，要知道他們面對的是受過專業訓練、行事縝密的“專業屠夫”。

一位被殺豬盤騙過且報警的受害者指出，其配合過公安機關進行過數據篩選，從瞭解的情況看，90%的殺豬盤資金流向了境外。警察能掌握錢款的出入帳記錄，但這些往往是殺豬盤自己找的第三方洗錢通道，所以追回錢的概率很低，偵破也很有難度。

據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近幾年如火如荼的東南亞網絡博彩“殺豬盤”，很多就藏在馬尼拉大都市的各個角落。中國人組成的“殺豬團伙”多而隱蔽，從開盤騙局到建立假網站再到收盤走人，每個流程已經形成流水線作業。團隊的安保措施也很嚴格，沒有身份證和憑證根本無法進出窩點。加之東南亞對博彩網站的開放態度，想報警令其得到法律制裁幾乎不可能。

根據警方2019年查獲的菲律賓“殺豬盤”犯罪團伙厚達80頁的內部資料——《最新殺豬攻略》來看，每個受害者面對的其實是至少四人以上小團隊流水線合作，每個人在進行詐騙前已經經過一週乃至一個月的洗腦培訓，行爲邏輯縝密，很難找出漏洞。

詐騙分子往往會通過婚戀網站或者交友APP精心選擇目標。據瞭解，在選擇目標這一步就很有講究，比如大齡單身或者離異男女，大部分受騙人都是女性，活躍在一二線城市。這些人的共性就是家人不在身邊，沒有穩定的感情，缺乏關心，同時也非常渴求真愛。

爲了保證詐騙順利進行，更容易引誘受害者，避免被網警偵查蹤跡，許多團伙還會組織團伙學習刑法，比如《網絡犯罪研究》，以及心理學社會學等。

添加受害者微信後，話務組將根據對方身上的標籤——年齡、地域、工作、興趣愛好、收入等進行形象包裝，制定相應話術精準詐騙。每個鍵盤手在開始聊天前都會給自己的人設編一整套細節故事，小到小名叫什麼，大到成長往事、坎坷的感情經歷。

他們內部分工明確，供料組根據篩選資料，利用爬蟲數據獲取或者購買婚戀網站用戶資料，也會在社交論壇上物色合適對象及人設素材給話務組（鍵盤手），主要將急需脫單的單身青年、離異後渴望重組家庭的中年男女、意圖出軌的潛在婚外戀者或是同性戀人羣作爲第一選擇目標。

在詐騙過程中，負責租用服務器的技術組，會配合話務組的需求，搭建不同的博彩網站、投資平臺一對一給受害者使用，還可以根據話務組要求修改後臺賠率讓“豬”上鉤。洗錢組則從地下渠道收身份證，辦理假銀行卡，用來接收受害者充值的款項，再通過假賬戶轉至國外，抹去追蹤痕跡。

直到受害者被榨乾，鍵盤手拉黑消失，賬戶凍結，用來詐騙的網站直接以幾塊錢的價格賤賣“砸盤”。

隨着博彩網站“殺豬盤”騙局逐漸被衆人熟識，許多還在流竄中的詐騙團伙迅速根據時下熱門投資項目改進了詐騙方式。比如遊戲網站，比特幣等數字貨幣交易網站等，令受害人防不勝防。

一位常用交友軟件的用戶告訴記者，遇到殺豬盤的概率很高，據身邊閨蜜們的田野調查，約會軟件上80%的帥哥都是殺豬盤。基本上從對方的match速度可以感受出來，如果在1小時之類match的，那100%就是殺豬盤。

殺豬盤詐騙案件也十分高發。杭州反詐中心數據顯示，僅2020年上半年，杭州就有1200餘起“殺豬盤”類詐騙，涉案總金額高達2.3億，單個案子的平均涉案金額接近20萬。把這個數據範圍擴大至全國，僅在去年1月至8月，全國因“殺豬盤”詐騙造成的資損已經高達38.8億元，佔全國詐騙案總損失的21.3%。其中，單個案件平均損失金額18.1萬元，是其他類型案件平均損失的4.8倍。

積極的反詐

面對殺豬盤，受害者自身固然需要提升防範意識，但金融業、警方、電信網絡業共同努力，提升反詐能力亦十分重要。

銀行業也在進行一系列探索。

新網銀行副行長、首席風險官徐志華在近日引用了業務開展中遇到具體欺詐案例，描述了當前金融消費者遭遇欺詐的幾種情況，包括“招轉貸”“殺豬盤”“兼職刷單”等手段。徐志華介紹稱，新網銀行有很多技術解決方案，能夠幫助消費者避免被欺詐。比如，在用戶申請時，新網銀行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精準地識別出是用戶自拍還是他拍，從而避免“被貸款”。

同時，新網銀行利用循環神經網絡技術，能夠將用戶的每一次操作、每一次借錢，形成一個時間序列，捕捉用戶操作的習慣，“基於循環神經網絡的算法所構建的人工智能，可以識別每一筆放款是不是處在電信詐騙的狀態。如果是的話，審覈的人員就會電話打過去，提醒用戶被騙。”

徐志華認爲，金融反詐需要整個行業共同來解決面對。隨着數字金融不斷的發展，行業可以用更多的技術來解決一些問題。

警方也在積極行動。近日，深圳民警破獲一起境外殺豬盤案件，深圳警方派專案組赴境外進行調查，與當地警方聯合行動，徹底打掉了這個盤踞在境外的涉嫌詐騙的團伙，共抓獲了123名犯罪嫌疑人。通過現場取得的證據，覈實到我國有200多起“殺豬盤”案件都是這個團伙實施的。

據悉，“殺豬盤”團伙猖獗，爲遏制這類案件，我國警方積極與周邊國家警方開展警務合作，對已掌握證據的徵婚交友類詐騙團伙力爭全部打掉。警方的打擊，有力地震懾了此類違法犯罪行爲。

2021年3月，深圳市公安局新成立了反制預警大隊，反制預警大隊的主要任務職能，一是通過大數據精準宣傳，預防被騙的發生；二是在詐騙行爲發生的時候，及時預警並通過各種方式聯繫被害人不要轉賬。據悉，截至2021年5月9日，深圳警方已精準預警數據106萬餘條，挽回羣衆經濟損失金額達18.4億元。

警方表示，防範電信網絡詐騙，不能只靠反詐民警與時間賽跑，每位市民都應多去了解電信網絡詐騙套路，增強自我防範意識，提升識騙、防騙能力。警民聯防，騙子纔沒有可乘之機。

同時，警方提醒，96110是全國反詐專號，用於反詐預警勸阻和防騙諮詢。羣衆如接到96110來電，請及時接聽，耐心聽取勸阻員的勸阻，避免上當受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