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髓移植的亚洲第一人

陆道培的一生,创造了许多个第一。

回望这些“第一”,无不围绕着一类人——血液病患者。

一切还要从1964年那惊世骇俗的举动说起。

这一年里,最受瞩目的是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升空。一声巨响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垄断和核讹诈现实,大举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同是这一年的年初,新中国的医学界也发生了一件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大事,已在黑暗中摸索走过8年光阴的血液病医生陆道培,即将遇到一位极为特殊的患者,一对双胞胎中的姐姐。

“当时是一个医生找到我的,我那时候已经写了一篇文章,白血病人的治疗,里面有提到骨髓移植。有一个医生看到了,他说我们有个护士,请你治一治吧。”——陆道培口述整理

半个世纪后,80岁的张秋兰见到已经90岁的陆道培医生时,依旧难掩激动。作为全世界范围内存活最久的骨髓移植患者,张秋兰清楚地记得,陆大夫是如何用匪夷所思的办法将自己从死亡线上生生拉了回来。‍

陆道培第一次见到张秋兰时,年轻的姑娘已毫无活力。种种症状表明,张秋兰得的正是那个年代的绝症——再生障碍性贫血。此时,张秋兰的骨髓造血功能已极度衰竭。严重的贫血状态下,如果迟迟等不到新鲜血液将人体最需要的氧气输送至全身,短时间内,大脑、心脏、肝脏、肾脏等重要器官 都会因缺氧而停止工作。

在那个年代,身患血液病的患者有多绝望,血液病医生就有多无力。据陆道培回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血液病医生都羞于承认自己在搞血液病,因为没有好的办法,因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离去。1957年,人民医院成立了中西医结合的内科血液病专业组,26岁的陆道培随即成为新中国第一代血液病专科医生,开始了“硬搞血液病”之路。

“按我父亲的立场来说,他不愿意我搞血液科,因为血液病很难搞的,他说我后面跟的都是治好的人,你那后面跟的都是鬼啊,因为血液病都治不好的,病人都死掉了。没有人愿意搞血液病的,所以我做血液病是硬搞血液病。”——陆道培口述整

很少人知道,在遇到张秋兰前,陆道培就已开始了骨髓移植的相关尝试。将健康的骨髓造血干细胞输注到患者体内,就像重新播撒种子一般,全然更替、重建患者的造血系统,这个大胆而充满想象力的假设,让陆道培兴奋不已。然而接下来的8年时间里,伴随着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复盘。

张秋兰的出现,让陆道培重新燃起希望,他在想,由同卵双胞胎妹妹提供骨髓,应该不存在免疫性的排异。这一时期,大洋彼岸的美国医生唐纳尔·托马斯也进行着同样的努力,并在一对同卵双胞胎间完成了人类史上第一次骨髓移植,患者存活,却未能突破百天。33岁的陆道培,开始奋力冲击,渴望一举推倒这道横亘在全世界血液病医患前的大门。

待到这声惊雷真正响起,时间已经走到了1981年。这一年,美国《国际血液学会会刊》刊登了陆道培的论文并引发轰动,国际血液界同仁才得知,早在17年前,一位年轻的中国医生就已经成功完成了亚洲第一例、世界第四例同基因骨髓移植。

精神至,金石开

在陆道培的书房里,除了堆积成墙的血液病研究资料,还有一块书扁,是陆道培的座右铭:非凡事,非凡人;志不强,智不达;人所忌,应激多;有不为,方有为;积跬步,致千里;近以远,务力行;满招损,谦受益;精神至,金石开!

“给我一个鼓励,到什么程度我现在都说不出来,但是我已经起跑了,已经做这个工作了,我就有思想准备,一辈子做这个工作。”——陆道培口述整理

继张秋兰骨髓移植成功之后,陆道培考虑过很多,如果骨髓移植可以治愈患有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张秋兰,重建造血功能,那么它是否可以同样成功治愈其它恶性血液病?

时间!他需要时间!可患者没有的,也正是时间。

骨髓移植成功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移植的骨髓造血干细胞,要在新宿主的体内活下来,代替原本的造血干细胞工作,让血液循环恢复正常。表面的平静只是假象,无数的凶险开始狂飙。新的造血干细胞可能会被患者原有的免疫系统所排斥,导致最终无法存活;又或者,患者原有的免疫系统会遭遇移植造血干细胞中免疫细胞的疯狂反扑,给患者的重要脏器带来致命损伤。这两败俱伤的惨痛场面,让骨髓移植一度进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陆道培能做的,唯有尽量减轻患者的痛苦,并想尽办法寻路而行。

1980年,陆道培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机会,他通过世界卫生组织委托我国卫生部主办的出国学者考试,第一次踏出国门。在英国皇家医师进修学院进修半年后,他又辗转至法国、瑞士、德国几个著名的骨髓移植和白血病诊治中心访问学习。待回国时,他随身携带的两个大皮箱中,已被密密麻麻的学习笔记和相关资料书籍所填满。

此时,骨髓移植已成为世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白血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有效手段。对此起到重大推进作用的,是一种名为HLA的人类白细胞抗原的发现。HLA的主要工作是标记身份,识别自我和外来侵入者。陆道培已清楚地知道,张秋兰病例的成功绝非偶然,同卵双胞胎之间的移植,属人类白细胞抗原全相合类型,也就是说,供者和受者之间人类白细胞抗原相容程度越高,排斥反应的发生率就越低,移植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回国后,陆道培重燃斗志,他创建了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位置就坐落于白塔寺附近的人民医院院内。这所如今看来略显陈旧、拥挤的老式院落,却记录着破解世界医学难题的研究经过。这是怎样艰难的起笔?我们或许无从想象。当时血液组全班人马不过六、七个人,连一间正规的无菌层流室都没有。若从美国进口无菌层流室需要三万美元,思来想去之后,陆道培决定自己动手。他将自己的办公室腾出,用一张双人床架在塑料薄膜内作超净床,又在两个房间内打了一个洞,买了鼓风机,自制高效过滤器,采取吹风过滤等措施。土法上马竟真的达到了无菌标准,经测试检验,符合美国宇航局一百级洁净度的标准。但谁能想到,整个改造陆道培只向医院申请了1000元钱。

“创造条件不是说凑凑合合的创造,要创造合乎要求的条件”这是陆道培的底线,也是金线。

1981年9月30日,这间小小的无菌层流室迎来了一位身患急性白血病的女大学生。骨髓移植的供者,是与女孩人类白细胞抗原相匹配的哥哥,经过陆道培团队50多个日夜的奋战,中国首例异基因骨髓移植宣告成功。由此,中国骨髓移植开始正式进入与世界同期竞赛的新纪元。

陆道培仍有野心。他希望为患者的大多数而努力,实现人人有供体的目标。他在国内先后倡导、发起中华骨髓库、建立脐带血库,希望在庞大的人口基数支撑下,使患者配型成功的机率大幅度提高。然而,这还未接近他的目标,他从不满足于唯一的解决方案。此后数年,陆道培带领团队开始了人类白细胞抗原半相合的造血干细胞移植探索。

从零的突破到不断积累发展,从同基因骨髓移植到异基因骨髓移植,再到现在世界公认的单倍型骨髓移植“北京方案”;从设施简陋的血液病房,到世界最大的现代化血液病研究中心,如陆道培所代表的中国医者从未放弃希望,他们为每一位患者奔走一生,不断创造希望,逆转生死!这份努力,现在看来仍勇猛如昔,意兴飞扬!

中学苦读时,陆道培内心有个“最大的愿望”:睡觉,哪怕躺在地板上睡觉也好。而当我们问起90岁的陆道培医生如今每天的生活,他这样回答:想医学的问题,读医学的书。

离开时,他送给我们一句话:Life without work is guilty. Work without art is barbaric.(没有工作的生活是有罪的,没有艺术的工作是野蛮的。)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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