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下了四天。

一場認真的雪，多像一場盛大的愛情，鋪天蓋地地抵達青春，那麼不留餘地。

而我還是要隻身走入這種盛大之中，彷彿是爲了確認自己的渺小。

進山。雖然已在此山中。卻還是想要去到山的最深處，去看看雪落深山，會寫出怎樣的故事。

揹包裏裝上小爐，陶壺，一對茶杯，便隻身前往。

山中岑寂，如枯荷。風行於上，也不再泛起漣漪。偶有野兔無聲跳過，又很快扎進雪洞裏。

刺槐，水松，雲杉在雪中連成一片，如鳳閣龍樓，玉樹瓊枝。如山中廟宇，法相莊嚴。

忍冬花枝，被積雪壓得很低，幾近塵埃。但並不阻礙它們用鮮豔豔的紅，完成自己。

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山谷藏在心頭的硃砂痣？

只知道，這浩瀚無邊的白中，從沒有哪一種“紅”，像它們那樣安靜，那樣孤獨。無與人說的安靜。無人能懂的孤獨。

生命走到了某一個階段，就該是這樣的安靜與孤獨吧。

一直向深走，深山的最深處，仍是深山。人生走到何種境地，何嘗不都是人生。又有何懼？

這一路走來，摔倒無數次，削骨的涼鑽進皮膚裏，企圖噬空我，撕裂我。風如利劍割在臉上，有玻璃破碎的聲音。

也常常深陷在雪窩裏，那一瞬間眼前一片黑暗，似乎有海水湧上來，試圖將我淹沒。然而內心分外清醒，像籠中之鳥不惜折斷羽翼也要騰空而去。

隨着時間的消逝，海水終將退去。

都會過去。

再難走的路，都會成爲過去。

繼續前行，走到月光能夠照進來的地方，方纔停止。

折枝生火。用一籠火，呼喚月光降臨。

拿出揹包中的陶壺，坐在爐火上。將一捧捧白雪裝進壺中。不多時，雪沸成熱水。煙霧嫋嫋，有松香與薄荷味道溢出來。

雪也是有味道的，月之皎皎，山之清然，鳥之笛音，都是雪的味道。

將雪水斟入杯中，與山對坐，兩兩無言。何須言語呢？月色落下來的時候，彼此便可互通心意。

在月光中，讓一壺雪將我打開。將自己完全交託出去，沒有任何質疑和芥蒂，沒有嗔怪，也沒有期待。

像一片雪，融入另一片雪，那樣自然，沒有目的。

水入口中，身體裏熱流湧動，與手心裏的雪相遇的那一刻，心在敞開，在融化。

呼吸在眼底結出霜。恍然間我看到雪的最深處，有溪水迴旋，冰在消融。

萬千草芽破土而出，鑽出雪面。很快，樹木抽出枝丫，山巒現出輪廓，百鳥歸林，銜來漫天花籽。一時間，杜鵑、杏花、梨花、山櫻花，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小野花，一一綻放，花開滿山。

雲朵在天空迅速堆積，轉而下起雨。

我睜開眼睛。

春天，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