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財經》記者 王穎 馮奕瑩

因被申請破產清算,拉夏貝爾這家已經被許多消費者遺忘的國產服裝品牌再度成爲話題中心。不少網友爲其感到惋惜,留言表示“拉夏貝爾是其學生時代最愛的品牌之一,承載着滿滿的回憶”“衣服不算便宜,但設計款式有點落伍”。

11月22日,拉夏貝爾(*ST拉夏,603157.SH)公告稱,三位債權人向法院申請對拉夏貝爾進行破產清算,理由是拉夏貝爾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並且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者明顯缺乏清償能力。

儘管拉夏貝爾認爲三位債權人的請求“不符合相關法律程序”,公司破產清算存在非常大的不確定性。但事實上,拉夏貝爾確已深陷債務泥潭。拉夏貝爾三季報顯示,目前公司淨資產爲-8.96億元,已經資不抵債。

對此,《財經》記者曾多次致電拉夏貝爾證券部,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作爲曾經的國產女裝巨頭,拉夏貝爾也曾有過高光時刻。公司於2014年、2017年先後在港股和A股上市,成爲國內首家“A+H”兩地上市的服裝企業。2017年,拉夏貝爾的全國門店數達到近萬家的峯值。

在表面繁榮之下,危機也悄然而至。2018年,拉夏貝爾在營業收入增長的情況下,首次出現虧損,淨虧損1.6億元。2019年,公司營收下降25%,淨虧損高達21.66億元。

此後,拉夏貝爾開啓了漫長的變革求生之路,關店、裁員、變賣資產、處理庫存。僅總裁一職,一年內就換了五個人。

公司門店數量從2017年底的9448家,銳減至今年6月底的427家。今年前三季度,拉夏貝爾實現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約-2.89億元,同比虧損縮窄,去年前三季度淨虧損8億元。

截至11月26日收盤,拉夏貝爾A股、港股分別收報2.24元/股、0.6港元/股,總市值8.6億元,較2017年10月高峯時跌去逾90%。

拉夏貝爾的困境是很多國產服裝品牌的縮影,電商衝擊之下,有些品牌一蹶不振,消失在公衆視野中;也有些品牌搭乘國潮之風成功逆襲,比如李寧、安踏。

留給拉夏貝爾的時間不多了。

破產清算仍有不確定性

11月22日,拉夏貝爾發佈了《關於被債權人申請破產清算的公告》。

公告顯示,債權人嘉興誠欣製衣有限公司(下稱嘉興誠欣)、海寧紅樹林服飾有限公司(下稱紅樹林)、浙江中大新佳貿易有限公司(下稱中大新佳)三家公司,向烏魯木齊市新市區人民法院申請,對拉夏貝爾進行破產清算。

前述三家公司均是拉夏貝爾的供應商。除嘉興誠欣未披露金額外,拉夏貝爾分別欠紅樹林和中大新佳約722.16萬元和497.49萬元,未能按合同如期付款,且在債權人提出強制執行申請後,拉夏貝爾名下無可供執行的財產。

針對債權人提出的破產清算申請,拉夏貝爾方表示不認可,並強調將提交管轄權異議申請。同時,拉夏貝爾表示未收到法院有關本次破產清算的任何裁定,本次債權人申請公司破產清算存在非常大的不確定性。

有供應商對媒體表示,拉夏貝爾拖欠的貨款讓它們傾家蕩產。據《國際金融報》報道,2020年7月,百名供應商奔赴拉夏貝爾上海總部,商討近16億元供應商債務解決方案。

有投行人士對《財經》記者表示,對於拉夏貝爾,最好的選擇是破產重整,而非破產清算,上市的殼資源仍具備一定價值,須儘快找到接盤的投資人。

拉夏貝爾被申請破產清算的背後,是其無法償債的窘境。

10月28日,拉夏貝爾公告稱,公司累計涉及未審結/未調解訴訟案件58起,未決訴訟案件涉案金額高達5.3億元。因涉及較多訴訟案件,公司及下屬子公司共計144個銀行賬戶被凍結,凍結金額約爲1.26億元;公司下屬17家子公司股權被凍結,涉及案件執行金額合計約6.73億元;因涉及31項訴訟案件影響,導致公司4處不動產(截至2021年9月30日的賬面價值合計約爲17.01億元)被查封。

面對着如此多的債務和訴訟糾紛,拉夏貝爾賬面“已無餘糧”。

截至2021年9月30日,拉夏貝爾歸母淨資產約爲-8.96億元,資產負債率達133.63%,公司流動負債34.69億元,其中短期借款11.61億元,但賬面上的貨幣資金僅剩下1.75億元。今年前三季度,拉夏貝爾營收爲3.65億元,同比下跌78.16%,淨虧損額爲2.89億元。

在如此現狀之下,拉夏貝爾還面臨着資本市場的退市風險。

2020年7月1日,因連續兩個會計年度經審計的淨利潤爲負值,拉夏貝爾被“披星戴帽”,股票簡稱由“拉夏貝爾”變更爲“*ST拉夏”。

此次若拉夏貝爾被法院宣告破產,公司A股股票將面臨被終止上市的風險。退一步說,即便拉夏貝爾能夠解決債務問題,避免破產清算,但由於公司A股股票已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若拉夏貝爾2021年淨資產仍爲負值,公司A股股票將直接被終止上市。

從巔峯墜落

“La Chapelle”在法語中的含義爲“小教堂”,是法國一條風情小街的名字。據傳拉夏貝爾創始人邢加興在構思女裝品牌時正好住在這條街上,於是便給品牌取名“拉夏貝爾”。

成立於2001年的拉夏貝爾,定位爲時尚品牌,主要針對20歲-30歲都市女性,被外界稱爲“中國版ZARA”。

但邢加興自己並不這麼認爲。他在接受採訪時曾表示,“其實我們自己是沒有和ZARA對標過的,我們的運營模式完全不一樣。如果問我們從ZARA身上學習到了什麼,那就是把‘慢時尚’變成了‘快時尚’。”

拉夏貝爾的成功之路源於2003年的一場“豪賭”。非典時期,在其他服裝品牌紛紛選擇收縮戰線的情況下,拉夏貝爾卻反其道而行之,逆勢生產。事實證明,拉夏貝爾賭對了。疫情後的反彈的消費需求,消化了多餘的產能。

此後,拉夏貝爾在邢加興的帶領下一路高歌猛進、瘋狂擴張。招股書顯示,拉夏貝爾在2014年國內大衆女性休閒服裝市場中取得了行業第二名的市場份額。

2011年之前,拉夏貝爾門店數量1841家,到了2017年底,公司門店數量攀升至9448家的峯值,且全部爲直營店。2017年時,拉夏貝爾的營收高達90億元,淨利潤約爲5億元。

不過也是在2017年-2018年,服裝零售行業開始調整,銷售額增速放緩,行業內競爭加劇,拉夏貝爾的設計感逐漸跟不上潮流,性價比也無法與諸多小品牌匹敵,公司開始由盛轉衰。

2018年,拉夏貝爾的營收突破百億元,但淨利潤卻出現了虧損,爲-1.6億元。究其原因,主要爲銷售毛利同比減少4.27億元,銷售費用增加2.3億元。

拉夏貝爾在回覆上交所2018年報問詢時曾表示,以直營模式爲主的拉夏貝爾還面臨人工、租金等剛性成本的上升的不利影響。

邢加興此時也發現了問題。他表示,在2018年10月的時候,拉夏貝爾店鋪銷售額整體有20%的下降,“11月份,我們就把全國所有門店的數據拉出來,發現問題很嚴重,所以就趕緊去做調整。”

拉夏貝爾開始實行全面戰略收縮,主動閉店求生。2018年末,拉夏貝爾門店數量首次減少,但仍有9269家。2019年,拉夏貝爾關閉門店5170家,相當於平均每天就有14家店鋪關閉,並且還一改過去的直營模式,開始推行聯營加盟模式。到了2020年末,拉夏貝爾的實體門店只剩959家。

2020年開始,拉夏貝爾線上業務開始採取“輕資產”的業務運營模式——品牌授權+運營服務,俗稱“賣吊牌”,也就是將旗下品牌系列商標分別授權給供應商、經銷商及代理運營商等。

但關店和改變運營模式,並未能扭轉拉夏貝爾下滑的業績,2019年、2020年,拉夏貝爾虧損擴大,淨虧損分別爲21.66億元、18.4億元,資產負債率分別爲85.94%、119.7%。現金流喫緊又疊加疫情的影響,拉夏貝爾部分子公司相繼宣佈破產。

上海良棲品牌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程偉雄曾表示,拉夏貝爾旗下品牌較多,但產品偏同質化。ZARA季末打折不會一刀切,而是部分打折,而類似拉夏貝爾女裝的打折比較猛,可見拉夏貝爾商品企劃的貨品規劃、上市節奏安排、營銷活動、價格規劃等仍待完善。

公司岌岌可危,高管卻變動頻繁,如董事長在2021年半年內換了四任。

2020年2月,作爲公司實控人的邢加興從董事長一職隱退。2020年5月,邢加興提名有金融機構任職背景的段學鋒接任董事長,之後又提議罷免。段學鋒在今年1月辭去董事長職務。接替段學鋒的是副總裁張瑩,她原是拉夏貝爾的設計師,後來負責品牌部,任職未滿一個月,張瑩提出了辭職。之後由負責公司信息技術的董事吳金應接任,任職僅三個月,吳金應也提出了辭職。目前董事長一職由擁有券商背景的張鑫擔任。

值得一提的是,創始人邢加興已失去了對拉夏貝爾的控制權。2021年半年報顯示,邢加興及其一致行動人上海合夏投資有限公司(下稱上海合夏),合計持有的拉夏貝爾1.86億股A股股票已被拍賣。但問題並未隨着股份的拍賣而解決。

今年9月,拉夏貝爾自查發現,公司原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邢加興的一致行動人上海合夏存在佔用上市公司資金的情形。11月16日,拉夏貝爾披露了一則新疆監管局責令改正措施決定書。內容顯示,邢加興曾挪用了拉夏貝爾950萬元的資金用於償還上海合夏的對外借款。

傳統服裝品牌的困境與突圍

近年來,陷入危機的服裝企業並非拉夏貝爾一家,包括ST貴人(603555.SH)(旗下有“貴人鳥”品牌)、美邦服飾(002269.SZ)、達芙妮國際(00210.HK)等品牌也常因經營困境登上熱搜,承載80後、90後青春記憶的品牌們不行了嗎?

但與此同時,也有不少傳統服飾企業在激烈的競爭中反應迅速、轉型成功,乘着國潮崛起的東風,強化電商戰略和產品研發,利用品牌美譽度鞏固了一批忠粉。在近年的服裝市場中,包括安踏體育(2020.HK)、李寧(2331.HK)、特步國際(1368.HK)運動品牌服裝企業,營收與利潤持續增長。另外,傳統服裝類品牌中,海瀾之家(600398.SH)、森馬服飾(002563.SZ)、太平鳥(603877.SH)等品牌仍保有其市場份額。

某種意義上,拉夏貝爾的退市並非完全因爲市場環境,服裝品牌上市公司的經營狀況,並不完全與所屬的細分市場景氣度同步。

比如說,在中國近年非常景氣的體育服裝賽道,同樣有品牌陷入危機。貴人鳥是體育服裝的國產品牌。貴人鳥創始人林天福在上世紀80年代在晉江建立鞋廠爲耐克、阿迪達斯等品牌做代工廠,十幾年後創建了貴人鳥品牌,一度在全國範圍內有5000多家門店。然而,2018年—2020年貴人鳥營業收入從28.12億元下降到11.88億元,連續虧損額分別爲6.27億元、10.71元、3.66億元。

美邦服飾、拉夏貝爾和森馬服飾均被認爲是ZARA開創的快銷服裝模式在中國的借鑑者。它們目前情況同樣各有不同。如今除了森馬近年較爲穩定,另外兩家都陷入危機。

美特斯邦威品牌的母公司美邦服飾2017年—2020年,四年中僅有2018年盈利0.49億元,其餘年份均虧損,2017年虧損3.0億元、2019年虧損8.2億元、2020年虧損8.6元。

森馬的情況相對較好,過去十年營收穩中有漲,每年淨利潤額基本穩定。

而同樣走快時尚品牌路線的太平鳥則在近年走出了上升路線。雖然是1995年創立,但太平鳥實際上是在最近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帶其四個主力品牌(太平鳥女裝、太平鳥男裝、樂町、太平鳥童裝MiniPeace)走上了一線品牌的位置。在此基礎上,太平鳥過去十年,企業營業收入增長超五倍,淨利潤也不斷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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