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醫者丨李桓英 “我願作刀斬斷頑疾”

2021年8月17日，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友誼醫院內，李桓英迎來了她的百歲壽辰。熟悉她的同事都知道，老人一生未婚、無兒無女，但就在這一天，一聲聲“媽媽”響徹病房，那是她最爲感動的問候，也是她攻克麻風的起點，更是她總忍不住想要回去看看的地方。

58歲的李桓英第一次來到雲南省勐臘縣的麻風寨，便被眼前的情景所深深震撼。在當時的中國地圖上，根本找不到這樣一個村莊。村民都是自發聚集的麻風病人及家屬，進村寨，需要穿越七八里、只容一人躋身的羊腸小路，還要涉險繞行深達十餘米的懸崖峭壁。在那裏，她見到了大量禿手禿腳、眼睛無法閉合、老鼠咬了都察覺不到的晚期病人。村寨中麻風患者的悲慘處境，讓李桓英隱隱心痛。

“有的小姑娘，她把褲腿撩起來，腿上有這麼一大塊。有的孩子拉着眼瞎了的母親來看病，那麼可憐，那麼祈求的樣子。殘疾重的，殘疾輕的，各種各樣的都有。”——李桓英採訪整理

當時我國普遍採取對麻風病人實施隔離治療的方式，麻風病院多建立在郊外偏遠地區。醫生探望病人需戴口罩、手套，身穿隔離衣、橡膠鞋，和病人接觸過的一切都要立即消毒。發藥時，許多醫生站在一米外，只敢用棍子把藥捅到病人的身邊，而讓李桓英感到心酸的是，社會上對麻風病人的歧視與排斥，已經到了對麻防醫務人員也要退避三舍的地步。李桓英體會着病人的痛楚，也迫切地想要改變這樣的現實。離開前，她向村民們承諾，一定會再來，而且會帶着藥回來。

很快，李桓英開始多次赴印度、緬甸、馬來西亞等麻風重災區，並前往麻風病研究先進國家學習訪問。她瞭解到，世界衛生組織正在倡導一種新的治療方法，實施多種藥物聯合化療治療麻風病。藥物配方已經完成，但是缺乏臨牀實驗數據支持。1982年，她向世界衛生組織遞交了一份關於中國麻風病情況的詳細報告，隨即，在中國進行聯合化療的實驗項目得到了批准。

當時我國醫學界普遍認爲，一旦停藥，麻風就會復發。李桓英提出“只需服藥24個月就可停藥”的短程聯合化療計劃，遭到了許多專家的反對。

“喫藥不能終身喫藥，都要有個停藥的機會。”——李桓英採訪整理

1983年春節剛過，李桓英如願攜帶着從世界衛生組織爭取來的一百份聯合化療的新藥，抵達雲南省的勐臘縣。經過一個月的檢查、確診，李桓英設計的短程聯合化療現場實驗正式開啓。她一戶一戶敲開麻風病患者的家門，親手把藥送到試點病人的手中，甚至看着他們服用後，才仔仔細細記錄下病情變化。

李桓英不僅喫住在麻風寨，還親自給病人喂藥、打針，有時，他們還會結實的握手、大力的擁抱。有的病人因長年臥牀不起、大便乾燥，她乾脆上手，給病人通便。心理還來不及準備，這位來自北京的女醫生便收穫了當地人的信任與歡迎。而她彷彿也絲毫察覺不到，自己已經62歲了。

李桓英的勇敢和執着，或始於她求學時期的往來行旅。18歲，她考入同濟大學醫學院，此時因上海淪陷，學校已搬遷至昆明，後又移至位於宜賓長江下游的李莊。

李莊，這個古樸的小鎮，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曾主動向步履維艱卻仍渴望求知的學子們，張開懷抱。它往同濟大學發出的電報中寫到“同大遷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應”。之後這個不到四千人口的小鎮，接納了一萬兩千餘名外來文化學者，成就了一段傳奇。而李桓英，正在其中。

同一時期，祖父李慶芳爲了解救30餘名八路軍戰士，被日軍囚禁四十多天，後在悲憤中病逝。或許李桓英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如祖父和父親一樣，那憂國憂民的家國之情，迴響竟如此嘹亮，早已深深刻入她的骨髓。

由於山高路險、道路崎嶇，在深入麻風村的途中，李桓英數次遇險，兩次翻車，兩次翻船，雙側鎖骨和肋骨都曾摔斷。然而，誰都不能阻擋，她仍要前行的腳步。

經過兩年時間的治療，雲南省勐臘縣的麻風病患者全部被治癒。1990年潑水節，李桓英換上村民親手縫製的傣家裙，爲她的老朋友們，送上誠摯的祝福。這一天，她和村民們一起舞蹈，爲這個行政村取下一個浪漫的名字——“曼喃醒”，意思是“新生的山寨”。“短程聯合化療方法”立即在更多的麻風村開始推廣，李桓英則長期奔波在雲、貴、川的貧困邊遠地區，7個地州、59個縣，幾乎每一個村寨都留下了她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