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专访美国病毒学家:奥密克戎并不意味着新冠病毒发生重大突变

距离奥密克戎被世界卫生组织认定为“需关注的变异株”(VOC)已经过去了两周时间。

在此期间,奥密克戎快速蔓延。当地时间12月7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新冠肺炎每周流行病学报告。报告指出,目前已有57个国家和地区出现奥密克戎,大部分病例与旅行相关。

不过,暂时还无法确定奥密克戎毒株对全球疫情的影响。近日,新京报连线采访美国洛克菲勒大学病毒学家、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研究员保罗·比尼亚斯(Paul Bieniasz)。

比尼亚斯与其团队针对奥密克戎变异株上出现的关键突变进行了实验室研究,发现奥密克戎的部分突变至少导致其对某些抗体产生耐药性,现有疫苗对奥密克戎的有效性或有一定水平降低。

面对不断变异的新冠病毒,比尼亚斯认为,最关键的应对措施就是全球范围内控制感染病毒的人口规模。如果只有某些国家控制疫情,而病毒还在其他地方复制变异,这无益于全球抗疫。

新京报记者连线美国洛克菲勒大学病毒学家、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研究员保罗·比尼亚斯。/新京报外事儿出品

奥密克戎部分突变或导致疫苗有效性降低

新京报:你和团队针对出现在奥密克戎上的关键突变进行了实验室研究,实验结果发现了奥密克戎的哪些特点?

保罗·比尼亚斯:从新冠疫情早期开始,我们实验室一直致力于研究新冠病毒如何获得对抗体的耐药性,无论是从病毒变异的角度,还是从研究单克隆抗体等其他治疗手段的角度来看,这类研究都非常重要。

我们在疫情早期开发了一些工具用于研究病毒在实验室环境下的耐药性,构建了一些病毒,其中病毒的刺突蛋白来自于新冠病毒,而其余部分都是来自于另一种病毒,这样才能在实验室环境下安全控制它。通过实验,我们可以了解刺突蛋白是通过怎样的突变才导致其耐药性增加。

我们利用许多已知突变合成了一个刺突蛋白,再利用感染新冠病毒并康复以及接种疫苗的人群的血浆对其做实验。研究发现,它对大多数抗体都有耐药性。这个刺突蛋白上有20处突变,比在奥密克戎上发现的少一些,但它们含有大量相同突变。

不幸的是,看起来奥密克戎的许多突变至少导致其对某些抗体产生耐药性。这就是我们如此担忧奥密克戎的原因。

新京报:奥密克戎的突变可能导致其产生一定耐药性,这是否意味着现有的疫苗效力大幅降低?

保罗·比尼亚斯:在预防感染方面,疫苗对奥密克戎的效力很有可能降低。但截至目前,我们还不清楚疫苗的效力是否会有大幅变化。但我们的确怀疑,奥密克戎在已接种疫苗者之间的传播力可能会有所提高。

新京报:针对奥密克戎的传播性,你们团队是否有进一步发现?

保罗·比尼亚斯:仅靠观察奥密克戎的基因序列很难对它的传播性进行预判。因为传播发生在真实世界中,我们在实验室环境下还不能很好地测试它的传播性。

可以看到的是,奥密克戎的许多突变都曾出现过。例如,奥密克戎有一些和阿尔法、贝塔相似的突变。流行病学证据又显示,阿尔法和贝塔都更易传播。所以尽管现在仍没有具体数据,但也不能排除奥密克戎有传播性增强的可能性。

奥密克戎很可能从免疫功能缺陷群体体内进化而来

新京报:有些专家推测奥密克戎是从艾滋病患者或其他免疫功能缺陷群体体内进化而来,你同样是研究艾滋病病毒的专家,你如何看待这种推测?

保罗·比尼亚斯:我认为这种推测很合理。一方面,此前已经有很多针对艾滋病患者或者其他免疫抑制群体的研究。研究显示,免疫被抑制的个体很难摆脱病毒,病毒的确会以较高水平在这类人群中停留更长时间,并实现更多突变,进化得更快。

另一方面,南非地区的确有许多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患者,有许多免疫受到抑制的个体。尽管我们现在没有明确证据,但串联起这些线索后,会发现这种推测很合理。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目前仍没有证据表明该推测成立,世界其他地区也有免疫受到抑制的个体,南非并不特殊。

新京报:这个推测对全球未来抗击疫情有哪些启示?

保罗·比尼亚斯:如果这个推测成立,这也提醒世界,应该加倍努力治疗艾滋病,让艾滋病病毒的感染者以及其他免疫抑制群体有良好的免疫系统。另外,还要减少感染新冠病毒的人口规模,降低新冠病毒进化出免疫逃逸能力的可能性。

奥密克戎变异比预想严重,但并不意味着新冠出现“重大突变”

新京报:相较先前的变异株,奥密克戎上出现50多处突变,仅在刺突蛋白上便有30余处突变。这是否意味着,新冠病毒已经发生了“重大突变”?

保罗·比尼亚斯:我们先前的确未见过类似奥密克戎突变的数量水平,它的变异情况要比我们预想的严重,但很难就此下判断称其为“重大突变”。因为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新冠病毒的变异即将在某刻停止,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些突变不会在其他变异株上重复,或者下一个变种将是奥密克戎衍生变异株。

新京报:新冠病毒自身有“纠错机制”,为何奥密克戎还是存在大量突变,你如何看待新冠病毒变异的速度?

保罗·比尼亚斯:全球各地的科学家已经追踪研究新冠病毒近两年了。我们对新冠病毒在人群中的突变速率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了解。

人们应该意识到,当我们把新冠病毒和艾滋病病毒放在一起比较时,新冠病毒产生的突变数量其实非常少(trivially small)。因为新冠病毒有“纠错机制”,而艾滋病病毒没有。这种“纠错机制”会降低病毒在自我复制过程中产生的突变数量。因此看起来,奥密克戎算是一个“异类”(Outlier),因为它存在大量突变。

虽然新冠病毒的“出错速率”较低,但如果病毒感染了大规模人口,也会大幅提升病毒突变的数量。举例而言,就算新冠病毒复制10次出错1次,但它感染大量人群,完成数十亿次复制,那么综合两方来看,新冠病毒还是会产生大量的突变。整体来说,复制准确性只是影响病毒变异速度的其中一个因素而已。

随后,这些大量突变会经历自然选择,能在感染后康复或已接种疫苗人群中存活的突变显然更有生存优势,这些突变就会继续存在,甚至变得更为普遍。

新京报:就目前出现的变异株来看,它们的传播性似乎都有所增强。南非和挪威感染奥密克戎的病例症状也较为轻微,新冠病毒变异是否朝着传播性增强、致病性下降的方向发展?

保罗·比尼亚斯:病毒的突变是随机出现,它的自我复制机制并不会提前知道每一处突变都会带来什么影响。是突变后的自然选择压力,根据病毒的传播能力、免疫逃逸能力将部分突变筛选出来,让它们在基因组中得以留存。在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下,拥有优势的变异株才能继续繁殖。

另外,你提到南非早期的病例。我认为,我们应该非常谨慎地对待早期数据。如果仔细观察被感染的人群,在南非感染奥密克戎的人都是年轻人。相比于其他因素,年龄尤其会影响感染新冠病毒后出现的症状,所以看起来症状轻微,或许只是因为目前被感染的更多是年轻人。

未来仍会有新变异株,抗疫仍需更新疫苗、防止病毒传播

新京报:奥密克戎或者未来的其他变异株会为全球疫情带来怎样的影响?会引发新一轮全球大流行吗?

保罗·比尼亚斯:奥密克戎所带来的影响其实主要取决于,感染过先前变异株的患者再感染新变异株后的临床表现。如果情况顺利,病毒进化的同时,人体的免疫系统也在进化,那么人们很可能只会有轻微的症状。

未来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就是疫苗只有最低程度的保护效力,新冠病毒不断出现变异。奥密克戎只是逃逸免疫的其中一个变异株,我们必须持续更新疫苗,才能提供有效保护。这种情况此前也发生过,例如鸡感染的传染性支气管炎病毒(Infectious bronchitis virus,IBV),该病毒也属冠状病毒,很难接种疫苗防护,因为该病毒有许多变异株。

不过,这是发生在鸡身上的情况,人类感染的新冠病毒很有可能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对于我们而言,更可能的情况是,疫苗还能起到显著作用,人体的免疫系统和病毒在体内“捉迷藏”时,免疫系统会很快识别病毒,感染者也不会产生过于严重的症状。

新京报:面对病毒的不断变异,国际社会应该如何应对?

保罗·比尼亚斯:未来新冠疫情带来的挑战之一,在于疫苗不只是为某一个变异株量身定制,而是要为人体提供更加广泛的保护。奥密克戎不会是最后一个变异株,当病毒不断在原始毒株的基础上进化,现有疫苗提供的保护效力也会逐步减弱。现在全世界许多科学家都在研发能提供更好保护效力的疫苗,这样抗体不只能应对眼前的变异株,还能帮助人体抵御未来可能出现的变异株。

另外,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感染)病毒的人口规模控制在最低限度。这意味着防止感染、防止传播。考虑到病毒变异,我们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加强这种努力。如果只有某些国家控制疫情,而病毒还在其他地方复制变异,这无益于全球抗疫。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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